天地混沌,群山陡峭,万物肃杀!
宁泽孤身站在一个巨大而又古老深邃的洞穴前,感觉从深不见底的阴暗之处,一阵阵寒冷刺骨的阴风吹拂面颊,冰凉入心。其中风声中还隐隐伴随些似低语、似鬼哭、似狂笑、似击打的吵杂声,唏唏嘘嘘、忽高忽低的传进耳中——
“你这个煞星,你这个魔鬼,为什么要降临在这个世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有似女子疯狂凄厉的尖叫和怒喊。
“不要再伤害他了,他只是个孩子啊!我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他了,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求你们不要再伤害孩子了,不要啊!”有似男人悲痛欲绝的哀求和绝望。
“这个孩子本就不应活在这个世上,打死他!他的鲜血是呈献给死难亡灵最好的祭品,一定要杀了他!”有似苍老沙哑若妖魔低语的阴森狞笑。
“不要再打我了,快来救救我,不要再打了,放了我吧,求你们放了我吧!”有似孩童赢弱的痛哭和惨叫。
鞭打与怒吼、杖击与哭泣、狂笑与哀求等等无数声音在宁泽的耳边冲刺和弥漫着,尤其是那孩童的涕哭声,那么痛苦、那么无助、那么绝望、那么骇人惊魂。
“不要伤害那个孩子!不要再打他——”
宁泽混身颤抖像疯了般尖叫一声,想冲进似深渊般的坑洞里,去救那个哭得几尽窒息的孩童,可是身体似不受控制般根本迈不开步子,而且胸腔、大腿、小腹、脚踝、手指周身每一寸肌肤都好像被人用锋锐无比的尖刀撕划、劈砍开密密麻麻的无数口子,让他痛得感觉身子好像被人切割成无数块群血淋淋的血肉,可最让他害怕的,却是由心而外发寒的恐惧和惊怖。
宁泽似乎可以感觉到幽洞深处,那喷溅飞洒的浓重血腥和狂暴肆虐的嗜杀之气!
更让宁泽战栗的是孩童那绝望无助的抽泣声,像一把利斧直接劈开了破碎的心,那每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都让他痛入骨髓,像只巨大的魔爪紧紧扼住喉咙,使他无法出声、无法呼吸、几尽窒息——
一声狼嗥般凄厉的叫喊后,宁泽猛然睁开眼睛,蓦地立起身子,若刚出地狱而来的恶鬼,双眸升腾着殷红的杀气,随时准备吞噬鲜血。
直到眼前峰山迷雾霎时消失,慢慢恢复了意识和感官,宁泽才发现自己坐在家中的床榻上。
窗外,月似镰刀斜挂在高空中,菊香悠远,周围一片寂静无声。
宁泽呆愣地坐着,良久之后,才压下心底若洪水猛兽般的恐惧感,让自己紧绷欲断的弦慢慢放松下来。
用手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宁泽感到一身白色绵衣已经全被汗珠浸湿打透了。
“有多久没有做这个恶梦了,快两年了吧!”长长吐了一口气,宁泽起伏的胸膛慢慢平静下来,心中暗想。
重新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宁泽将身子蜷缩成虾球状,退到床边阴暗的角落处,内心彷徨。
他没有想到那个恶梦像魔鬼一样,在已经消失两年后的今晚,又来疯狂的撕咬着自己内心的魂灵。
日前发生的一幕幕点点滴滴回到了宁泽的脑海,萧宁普、邀月楼、雪千寻、叫无棋的黑衣人,还有对自己最关心爱护的大哥。
当最后的记忆落在大哥因自己的所作所为伤心气恨,决绝地转身要走时,宁泽痛苦的闭上眼睛,将头狠狠地砸在膝盖上,心像是被抽空了般后悔、难受。
“是不是我错了?大哥因我伤心生气离开了,那个恶梦在消失那么久之后,又来报复、肆扰我?”
“为什么我总是让大哥难过?他对我如此宠溺,我却总让他看到我想杀人的情景?现在大哥离开了,再也不会理我了,为什么连唯一一份用心疼爱我的真情,我都捉不住?”
想到大哥离开时那一句句痛心失望的话语,宁泽狠不能打自己几个耳光。可是一切都晚了,空旷的房间再也没有任何人。
宁泽知道叶安早就离开了,萧老夫人虽疼爱自己,可是那也是一位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原本最能让自己孤独内心有所依靠、有所安慰的大哥,也让自己气走了。
这个天地,静寞寂寥,如今只剩下宁泽自己一个人了。
宁泽的脑海混沌凌乱,恍惚地感觉周身的肌肤酥麻无力,不知为何身子从心底往外的寒凉冰冷,忍不住紧紧的咬唇皱眉,那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逼得他死死地埋着头。
此时,一只温暖而又宽厚的手掌轻轻放在了宁泽的头上,一个柔软清透的嗓音响起:
“泽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
听到声音,宁泽心突地一跳。
霍然抬头,宁泽的眼睛正对上大哥那双清明如水,又隐含几丝担心的眼眸。
“我不会是思念大哥太深,产生了幻觉吧?”宁泽有些恍惚,迷惘的轻唤一声,“大哥,是你吗?”
“傻小子,不是你大哥,还能是谁?”
宁瑞温文清秀的脸上,涌出一抹让弟弟安心的笑晕,一颗提到嗓子尖的心终于在弟弟越渐澄澈的眼神中平静下来。
宁瑞原本是一直守在宁泽的床边的,两个时辰前,有下人急报说是萧老夫人在亭廊散步时,不小心滑了一跤,这才急忙跑到前院去查看一下老夫人的伤势。
萧老夫人本就没有大碍,知道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弟弟,也就让他赶紧回来,可宁瑞还不曾踏进馨园的门口,就突然听到弟弟一声痛苦凄凉的喊叫,吓得他慌忙施展轻功,飞身进入房中。
当发现宁泽已经醒来,却躲在角落里周身裹着薄被,身子抖动如狂风中的细叶,既惊恐颤动又无助可怜时,也不敢太惊着他,只好用手轻抚了一下弟弟的头。
“泽儿,你没事吧,你的身子——”宁瑞轻声说着,可还不等说完,宁泽就像个小豹子一样,伸手猛扑过来,死死的抱着自己,眼泪恣肆而下。
“大哥,你没有走!太好了,你不要走,大哥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大哥,你别走,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大哥,我知道错了,别离开我!”
“大哥——”
在宁泽的声声涕哭中,宁瑞被他像看到救命稻草样死死抓住,整个胸部都被紧箍,勒得差点晕过去。
“泽儿……泽儿,你轻点,你……先放开大哥,有话慢慢说,大哥不走,大哥不走!”宁瑞浅笑着,好容易将怀里八爪鱼激动的心情,慢慢安抚下来。
半晌之后,宁泽放才慢慢平静下来,又慌忙用衣袖胡乱擦几下眼泪,再动手去擦试宁瑞青色素衣上的泪渍,连滚带爬的下了床,“扑通”一声,跪在了宁瑞的脚边,轻轻握住大哥的衣角,眸光含泪,语调颤抖道:
“大哥,泽儿刚才莽撞该死,大哥千万别生气,不、不,大哥应该生气,泽儿知错!大哥不要离开泽儿,你要是生气你就打我,骂我,只求大哥别不再管泽儿了!”
“大哥,你只要不在生气,如何责罚泽儿都甘愿,泽儿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不犯了,只望大哥别离开泽儿!”
宁瑞望着脚边的宁泽满脸泪花,听他嘴中絮絮叨叨的认错之话,心里一阵酸楚。
“大哥不生气了,地上寒气重,泽儿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宁瑞暖劝轻慰的伸手想将弟弟拉起来,可是宁泽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的跪在地上,口中一味说着告饶道歉的词,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萧宁泽,你给我闭嘴,马上到床上趴着去!”
和宁泽几番折腾之下,宁瑞后背都出了汗,无奈之下低吼道。
这一声之下,刚还连哭带叫的宁泽,眼神突然一凝,木木地看了大哥两秒,立刻七手八脚地爬上了床,直直挺挺的躺在上面,一动也不敢动。
宁瑞拉过被子轻轻的盖在宁泽身上,愤愤地哼道,“刚醒过来就乱折腾一通,身上有伤不知道啊,真想找打是不?”
“只要大哥不再生气,不再想要离开,如何狠罚泽儿,泽儿都愿意!”
“你以为你做了这么多错事,这顿罚会跑得了吗?哼!你的肋骨才刚接好,等你伤全好了,我再严惩你!”宁瑞瞪眼吓唬着宁泽,唇角抿上几丝伤怀和无奈。”我去叫凌儿将为你准备的粥端过来,先吃些东西暖暖胃,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哪知还不等转身,手就被宁泽捉住,“大哥,泽儿不饿,不想吃东西。大哥,泽儿刚刚做了个恶梦,好可怕,泽儿想让你坐在这里陪陪泽儿吧!”
看着弟弟满眼的期盼和渴求,宁瑞的心狠抖了一下,轻轻握住弟弟的手,高声呼唤着早已等在房外多时的奴婢下人,进来服侍宁泽。宁泽也温顺地听从着大哥的安排,不再言语。
一个月后,宁泽在宁瑞每日运功疗伤及凌儿汤药滋补的精心照顾下,肋骨伤势好的其快,恢复极佳。
这一日,珠露欲滴,柳绿花红,风晴日朗。
一身丝绵华服、珠玉翠带,蟠龙扣、雪银靴的装扮下的宁泽走进了宁瑞的卧房来为大哥请安,那张俊美俏丽的秀脸,灵动的眸子又散发着清澈狡黠的光芒,那种与生俱来若王者般的富贵英挺和桀骜不羁的霸气又隐现出来。
宁瑞望着宁泽在一举一动中,似笑非笑的表情下,彰显仪态优雅、俊逸雍容。可他心里清楚,这单纯可爱、性情活泼只是弟弟表面上,实则真正骨子里是心有七窍、永远隐晦难测。
“大哥,泽儿今日是来,是来——”请了早安后的宁泽,谨慎地站在宁瑞的近前,抬眼扫了一下大哥那若有所思的表情,心情忐忑不知如何说起。
前些日子里,大哥日夜陪伴,全心全意地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就连每日的汤药都要亲自一勺勺地喂自己,真让宁泽感觉心里像喝了蜜般的甜美。
可好日子总有到头的时候,如今身子已经痊愈,总不能懒在床上一辈子吧,所以,宁泽今日终于硬着头皮到大哥的书房,来请安,实则——来请罪。
至从在无影口中知道了,大哥已经知晓那晚自己所做的一切,宁泽明白,对萧宁普的事,大哥一定会罚自己太过歹毒。至于其他那几个萧家子弟的事,可以全都推到雪千寻头上,只有自己不露口风,大哥永远查不到雪千寻的身份和与自己的关系。可是这整件事会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善良忠厚的大哥心里,自己总要找机会帮他拨出来,至于怎么拨的既让大哥舒服些,又让自己少受些罪,就得看自己的表现了。
想到这儿,宁泽心中暗叹口气,一脸忏悔的神色:“大哥,泽儿今日是专门来为那晚毒害萧宁普和重伤无棋的事,向大哥请罚。”说着,撩起绵袍就要跪地请责。
哪知宁泽还没等做曲膝下跪的动作,宁瑞突然伸手扶住他的双肩,淡淡道:“那件事我如今不想提,你身体刚好,不要跪了。今日我要代老夫人宴请户部尚书郑大人,还有些事要处理,你若无事,我就叫人送你回房吧!”
宁泽一愣,眨眨眼睛看着大哥,有点无措。
直到走出大哥的房门,宁泽还是有点迷茫,平日里的大哥,若知道自己伤人那么重,他早就将自己抓过去狠打一顿,如今自己主动请罚,他却根本不想提这件事,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大哥转性了,真的不在意此事”
“不对,如果大哥真的不在意,那为何在说话间眼里的神色那么落寞、难过?”宁泽一时摸不清宁瑞的心思,胡思乱想间,懊丧的垂头离开。
宁瑞双手环胸立于窗前,望着宁泽笔直硕拔的背影渐行渐远,轻轻叹息一声:
“泽儿啊泽儿,你还是不知道,自己究意错在哪里,又如何说要请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