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柏离开几天后,夏佐来维拉宿舍阳台,特地来见她。
“你真的一点都不改变决定?”
阳台上,少年一见到她,就是这句话。
一度熟悉的明黄双眸颜色特别浅,特别凉,几乎没有表情,而目光近乎无温。
维拉看着夏佐,张口试着想解释,却发现这半个学期来,同样的解释话语、毒誓,都已经重复过太多次,而眼前的少年,一次都没能接受。
她总告诉夏佐她会回来,只是暂时离开并非弃之不顾。
但对于夏佐而言,离开就是离开,舍弃就是舍弃。
“既然你已经不需要我,毕业后,我也不会再留在学园当护卫,我会去日光碉堡。”夏佐低眸看向旁边,淡淡道:“感谢你给了我进入日光碉堡的机会,但,以后我们各走各的吧。”
夏佐转身,而维拉不再敢拉住他衣角。
“这是最后一次,我试图将你拉回正途。”
少年这样低低凉声道,便再也没有回头的离开维拉眼前。
那夜夏佐走后,再也没在校园里和维拉说上一句话。
怪胎小队成员们,自然被关系冰冻处理的他们给吓得不轻。
“别这样嘛,吵架要吵架,但别吵这么久嘛……。”
“记得要合好呀,小夫妻。”
小队员们刚开始还会试图劝合,却很快被夏佐冰冻三尺的目光给吓退,而一向最关切他们的前室友贝蒂,也是最担心他们两个的。
“维拉,没问题吗?”贝蒂不只一次跑来,摸着她的犄角担忧问道:“你确定吗?”
而她自然只能苦笑着点头。
“我尽力了。”维拉低低笑道。
究竟是谁转身就走,从此舍去他们曾经渴切的恒久。
维拉每天数着日子,在等待夏佐离开校园那天,等到那天之后,她将连在校园之中跟随窥看夏佐,都成奢望,夏佐将被日光碉堡派给某个梦师,派往各地。
有时夏佐还会出现在维拉虚构的梦中,温暖安慰她,虚伪的幻觉,自欺欺人。
毕业那天,火车站入口,维拉无法克制的打破两人形同陌路距离,冲向前去抱着夏佐腰肢,哭到快要断气。
夏佐没有推开她,却也没回拥她,只在火车即将离站之际,留下一句──
“再见,维拉。”
少年转身就走,维拉满脸泪痕呆看他的背影。
夏佐说,“再见,维拉。”
而维拉宁可他别说那一句,即是这半学期来,夏佐对她说得唯一一句话。
因为那是告别,告别她,也是告别他们两人。
喉头收紧胸口发涩,维拉真想当下挖出自己的心,追上夏佐,让他看看自己那通红溢血的心,让他看看,这颗心到底是不是夏佐心中所想的,背叛他的那个心。
夏佐却还是走了。
半学期没有交集的两人,维拉自然没有再替夏佐染发剪发,而那个提起方正皮箱的少年,正是与维拉初见时那头棕色短发,与特意削高的耳边发丝。
耳上荣耀依旧,他们共同的往日荣光。
可是却再也没能让两人紧靠。
维拉是真的很爱夏佐与亚柏,真的很重视凯里和马可仕,也真的是很恨那个被她伤害的女人。
感觉心口曾鲜明的某块发冷没了知觉,在那个少年与她道别之后,在火车呼啸轰隆启动,激起狂风瞬间离去之后。
话少冷淡,但一旦请求他帮忙,就绝对不会丢下她的夏佐,总是第一时间察觉她校园生活变化、第一时间提供协助的夏佐,在维拉十六岁夏日远远离开了。
明明是她自己失去夏佐的,可是那扇紧闭的齿轮大门,偏偏又让维拉觉得,这是唯一正确道路。
再爱我一个晚上,或是只有一秒,也很好。
在与夏佐冷战的那漫长半学期中,维拉不只一次这样想着,再于两人共度无数日夜的学园,时光回溯,再一如既往的爱她一次。
而今日,终于也轮到她自己,离开这积累无数往日的学园。
一周前夏佐离开了这学校,维拉强烈感受到,自己没了再继续留在这学园的理由,也不需要再留在此处。
其实日光碉堡已经多次催告她离开学园,可是维拉为了想见到夏佐,怎么样都不肯离开。
耍赖、装病、发怒、威胁、捉迷藏……什么技俩都使出来了,就是不想去日光碉堡接受正规训练,或者被限制自由。
如今帝国官方的耐心大约已抵达极限,不过正好,维拉自己也没了继续留在学园的理由。
她已成为梦师,想要学习的,帝国都会找来教师给她。
那么,不如就前往自己与夏佐亚柏一直向往的日光碉堡,跟随在夏佐与亚柏脚步之后,离开这个阳光烂漫的学园。
就算如今夏佐已经不会再回头,看她是否跟上了没。
当初真的没想到,陪她进入日光碉堡的,不是最初所想的亚柏与夏佐。
夏佐与亚柏的相继毕业,昆诺不公的待遇,摩擦与相离……
无论他们意志与信念如何紧靠,依然难敌校墙外截然不同的明日,炎凉的际遇,及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晨光中,坐在梳妆镜前,维拉看着镜中自己,口里咬着发圈,一梳子一梳子将如今长及背部的橙发拉高,慢慢梳起。
昆诺帝国斗师学院,她初来时曾厌恶的学园,在母国亡覆之后,成了他们唯一栖身之地。
成了夏佐、亚柏与她远离外头战乱,一同安逸成长的港湾。
如今要离开,其不舍,是维拉初来之时永远无法想象的。
还记得她穿上亮丽学生制服,兴冲冲去关紧闭牢房,没见到班杰明,却见到了满身伤的夏佐,记得她忐忑来到亚柏小洋房宿舍前,看着亚柏步步走下门前阶梯。
这个学校让维拉遇见夏佐亚柏,让她遇见亲人一般无条件爱她的凯里。
在这学会识字,自由成长,在这感受远离战火的世界是什么滋味……
太多太多,这个学园,给她太多了。
用嘴中暗色发圈固定好高马尾,维拉拿起贝蒂送她的黑缎带,缠着马尾系了个蝴蝶结。
那宽面黑缎带镶着白色小蕾丝边,泛着美好光泽又不古板,贝蒂在前两天特地拿到她宿舍,非常郑重的送了她。
“我好难过不能跟你一起毕业,”那感情用事的家伙泪涟涟看着她,哽咽:“这是我最喜欢的缎带,可别忘记你在这学校度过的精彩三年!”
维拉苦笑了,给自己亲爱的前室友一个大大的拥抱。
其实她知道,贝蒂在要她别忘记怪胎小队背后,还有些什么含意。
那条缎带才不是贝蒂的品味,那家伙喜欢粉色讨厌镶边,那是夏佐的品味。
黑底滑面,低调却赏心悦目的白饰边,夏佐过往送过她的小饰品,无论是颈饰,首饰还是发饰,都是这类雅致又让人难移开目光的类型。
一直都比谁还要支持看好他们的贝蒂,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记往日那些。
在提醒她,不要和夏佐就此形同陌路。
比利与南西妮娜那群人,也在前几天来与她告别,和怪胎小队员一起抓着她,把她亲了个满脸口水,吃吃喝喝的,弄了个热闹无比的饯别聚会。
但最让维拉印象深刻的,还是与她亦敌亦友的发卷帮了。
在回到宿舍路上,发卷帮神色凝重团团包围了她,弄的一旁护卫有些紧张。
只见泰比莎皱着眉,站到了维拉面前,歪头不解看她。
“喂,笨蛋,你当真要提早离开学校,进入那死亡率高的外面世界?”
“对。”
“你可知道,今后一有危险场合,帝国一定首先派你去?”
“我知道。”
“你真的要为了那个女人,就这样投身战场放弃课业?”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泰比莎、朱莉这相往日死对头,母鶏群一样担忧她,逼问她,这让维拉感到有点好笑,百感交集。
初见时在熄灯后寝室恶毒对骂的她们,大约怎么都没想过会有这天。
发卷帮看维拉心意已决,皱眉交换了个目光,便边叹气边唠叨告诫了起来。
她们没像新兴贵族他们,那样凑上来以吻颊表达情感,而是将怀中礼盒一个个放到维拉脚边,完全不问她打不打算收,强迫赠送。
女人们与维拉叨叨絮絮的谈了好一会,泰比莎才领着发卷帮们转身离开。
临走前,她看了维拉一眼。
“可别死的太快。”泰比莎皱眉看着她,冷冷告诫道。
搭火车离开那天,很多人来为维拉送行,比起夏佐离去那天,多太多了。
此刻维拉坐在火车头等舱,转脸看向窗外流动景色,回忆那些与众人的拥抱、告别,还有被她远远抛在后头的校园景色。
维拉若有所思摸着颈上一黑一白两个项圈。
黑的那个,是她、夏佐、亚柏、提姆……等等,只要是入学成为储备斗师的平民或罪犯,都会被戴上的颈圈,只是在其之上,维拉多了一个专属于凯里的控制白颈圈。
“反正已经有了个黑色狗项圈,多了一个白的,其实无所谓。”
亚伯是这样说得,事实上,那也是亚柏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原因。
凯里也真的很守约定,就像在学园时期明明掌握维拉黑颈圈遥控器,也不曾命令过她什么般,不曾以此指使她些什么。
倒不如说,凯里避不见面,而理由维拉也是理解的。
倒是凯里那些马里诺亲戚,以为维拉什么都不懂,写了好几封信来指使她做这做那的,根本把她当做了玛莎那样的家族专用梦师,全部被维拉无视、将信丢进了垃圾桶。
真当她什么都不懂?
新戴上去的白项圈,遥控器只有凯里有,再说她目前还是帝国数一数二的战斗型梦师,这些亲戚还真有脸这样又是威胁又是下达指令,真不知道脑子长哪去了。
大约又是一群被血统毁灭智商的神经病吧?就像吉儿那种。
不过,对于今后前方的路,维拉已经觉悟了。
吉儿的混乱梦境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整理完成,必定有些什么更好的方法,能够让吉儿快速苏醒,而非一点一滴整理其梦境。
总是能指导她解答的那个梦魔导师,最近却真的不再现身于维拉梦中。
哒哒,耳边传来军靴散漫行走的声音,一转头,就看见她的护卫头头,一个名为埃迪的大叔,拿着三盒热香肠,与大圆黑面包,懒洋洋在她旁边坐下,将面包与其中两盒热香肠递给了她。
很好,专业梦师护卫的优点,就在于很了解梦师习性。
梦师胃口都好的吓人,能力消耗能量使然。
香肠热呼呼的气味让维拉口水直流,她谢了声,就撕开黑面包,配着热香肠吃了起来。
香肠颜色偏褐而皮脆里韧,黑面包里头包着丰富杂粮与坚果,微酸而香气四溢,维拉就将有她头那样大的面包与一盒热香肠配着吃,没两下就解决了。
其实她不是很喜欢香肠这种食物,但拿来当零食还可以接受,维拉低头又打开了另一盒。
又插起盒中一条香肠,维拉一边嚼一边抬头看埃迪。
“如何?行程有变吗?”
一直观察她暴饮暴食的埃迪,笑笑看她:“以目前接到消息来看,应该没有,狄伦那家伙还留在原本城市,只是有耐心等我们多久,就不得而知了。”
说着,埃迪从怀中习惯性摸出烟草与火柴盒,却被维拉用目光吓退。
“唉,大叔我记忆力就是差啊──”
埃迪哈哈陪笑,尴尬的又把东西塞回了怀里。
没办法,小鬼无法理解烟草的好,他做人护卫兼保母的,也只好忍忍了。
瞪了一眼埃迪,维拉将吃完空盒塞给他,自己又打开第二盒,吃了起来。
“我讨厌有胡子的男人,”维拉意有所指的看着埃迪下巴乱须,恶作剧般笑道:“更讨厌有胡子的老男人。”
其实维拉只是想欺负一下这爱开玩笑的大叔,本以为大叔会大声嚷嚷,说她不懂成熟男人魅力什么的,没想到埃迪却对她人身攻击刀枪不入,只是哈哈大笑,继续撑着下巴看她吃东西。
“看的出来,你的恋人可是个顶尖的美少年呢。”
埃迪以长辈的口吻暖暖说道。
感染了埃迪笑意的明朗,维拉也淡淡的笑了,黯淡低下头来。
火车仍在轰隆作响,颠簸着一路吐冒蒸气,驶过原野与山间,往目的地那个属于贵族的山城接近,往那个白发明媚少年所在城市,驶去。
维拉要去见狄伦比安奇,去见那个声称将追随任何让他有兴趣的人。
而,吉儿梦境那次后,梦魔就忽然消失了,维拉瞬间就断了所有谜题的线索,也没人会再于梦境中现身,为她指路。
自维拉儿时开始,梦魔从不曾消失这样久,就好像不会回来一般。
维拉有时会想,梦魔是不是死了,而这念头让她有如胸口被刺了一剑。
多希望那个和煦多话的梦魔,能继续好好活在这世界上,就算今后不再出现于她梦中说话指导也行,维拉真心希望。
不过,她其实更希望能在真实世界,见到那个在梦中陪伴她多年的青年。
却不知从何找起。
剩下能做的,遵从梦魔一直以来的唠叨:“多去接触梦魇怪物们你就会知道了!”
而不知为何的,维拉总有种那个梦中男人正在未来等她的预感。
不过,这种要主动扑到怪物身上的艰巨任务,狄伦这种寻求血与刺激的疯子,无疑是最佳同行伙伴。所以,她才要去问那个被称为疯狗的少年军官,狄伦,愿不愿意成为她专属护卫。
伴她翻遍全国角落,陪她穷极办法,尽快唤醒吉儿,然后让一切回到轨道上。
日光碉堡派来的护卫们虽然很有水平,有经验有实力也有知识,万中选一,但他们首要目标都是她的安全,太过保守古板,等到她要冒险犯难时,绝对会加以阻止。
所以才要去找狄伦。
她需要一个无所顾忌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