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拉听见在场的学生、教师与抚育官们发出惊呼,看见身旁同学潮水一般退去,形成一个无人的圆圈。
而那空空的圆中,只余她一人
斗师护卫凭空出现一般,狠狠将她制服在地,维拉听下巴狠狠喀到地上。
“住手!都给我住手!”
维拉下巴狠狠落地同时,凯里怒吼同时间传来,维可以清楚感觉凯里扑到她身上,母鸡一般护住她,声音之惊慌,动作之乱无章法,好似唯恐慢上那么一瞬,她就要被当场处决。
“你为什么拔枪!”凯里怒不可叱指着一位护卫:“对!就是你!”
护卫却显得很无辜,楞楞将已瞄准的枪枝放下。
“报告阁下,日光碉堡守则,梦师一旦指出梦魇,要立刻将其重伤隔离,再予以定夺……。”
“这里不是日光碉堡,”凯里冷冷打断他,将被压到地上的狼狈维拉扶起:“这孩子未来将是非常有潜力的斗师,容不得你们这样折磨,直接把她关到梦魇专用的房间里就好了,用不着动手!”
“可是少校……。”
“你要抗命吗?”
护卫立刻回神,中气十足回答:“报告少校!不是!”
颇为惶恐,其他护卫看看黄发军官,很是为难模样,然后再转头去看梦师主子玛莎。
刚刚一直自己放空的玛莎,在旁边护卫提醒后才稍稍回神。
“听他的,”玛莎略为疲惫的摆摆手:“当然是听凯里阁下的。”
于是,维拉就这样被毫发无伤的破例带走了。
被护卫严密架起铐上手铐,临走前,她看了眼背后室友贝蒂。
贝蒂也和她同批次,果然正啃着手指,面色苍白望向她,很想扑上来模样。
啃手指是贝蒂紧张时会有的坏习惯,看着那样的贝蒂,维拉很确信她之后对夏佐与怪胎小队员的夸饰转述,会让大家担忧到两眼充血。
于是维拉对凯里努努嘴,表示还有凯里在,再以嘴型对贝蒂无声说道:“叫他们不用担心。”
贝蒂点头如捣蒜,维拉才放心转身,跟着凯里与护卫前往梦魇隔离楼去。
在凯里陪同下,被日光碉堡护卫们步步带向目的地,这才发现,原来有着梦魇隔离房的地方,就在大赛场地旁边那号称杂物储藏库的小楼房里。
维拉记得很清楚,梦魇的地下实验室入口,就在这楼房里。
那么隔离房设在这,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一旦确认她真的是梦魇,就直接关进实验室就对了。
被戴上脚铐,维拉被丢进那由多层栏杆与玻璃墙组成的牢房。
雪白的床,雪白的墙,雪白的厕所……这房间里头一切都是白的,白的刺目,白的像什么研究怪物的实验室,维拉刚进来就被这一尘不染的白,弄的神经紧张。
在床上坐下,她望向离自己最远的那面墙,那面镜子一般的墙。
可以在上头清晰看见自己模样与整个房间,但维拉很清楚,那是面利用光线,让人能从外往内看的镜墙,有人在那面墙后监看她,而她却永远无法见外头的人。
真是太棒了,维拉盯着自己有些脱皮的靴子鞋尖,这不就是在逼她梦师情绪症候群发作?
她又觉得自己开始浮躁了。
“玛莎没有受到催眠。”
当日深夜,凯里风尘仆仆来到维拉牢房外,用那见鬼的犯人交谈小窗和她谈话,第一句就先回答了维拉整日都在猜想的事。
“但她承认了自己的失言,”凯里一面说着,一面从洞口往内丢巧克力棒:“她说校方要捉的进化型梦魇不是你,但你的梦境结构古怪,极有可能在未来变成梦魇。”
维拉呆坐在高脚椅上,惊呆了眼。
那脑残梦师就凭这一点,就指着她说“我发现梦魇了。”
她将来绝对不要变成那种该死的梦师!玛莎那废物就没想过她会是同行吗?到底有没有脑子到底有没有脑子!
正当维拉纠结的面部苍白抽搐不止,凯里却指指房内的巧克力棒,对她漠然道:“吃吧。”
维拉无言看着丢了满地的巧克力棒。
大哥,这是你安慰人的态度吗?
叹了口气,维拉卷起自己袖管,伸到凯里面前。
“凯里,很抱歉一直瞒着大家,但我是梦师,”维拉想了想,补充了句:“已成长到血液可以重伤梦魇的梦师,你抽管血就知道了。”
将脑袋上军帽拿下,军官疲惫靠在椅背上。
“我知道,你那些同伴为了保护你,都不知道追着多少教职员说了。”
凯里挪动他浅蓝色的眸子,看着她,几近悲哀的一瞥。
“你早该告诉我的,那样我还可以及早帮帮你。”
“……什么意思?”
这个将她护航多年的年轻军官,皱眉看她,维拉可以看见凯里的马里诺家徽指戒,在夜光石照映下,散发冷冷银光。
灰白晦暗的房间,朦胧的夜光石灯光,还有军官那双欲言又止的双眼。
凯里那神情,让维拉那股不祥预感扑面而来。那种感觉就像有人拿着针筒,往她背脊注射了冰水。
维拉觉得自己背脊都凉透了。
“现在的情况,并不是亮出梦师天赋就能解决的,维拉,你知道帝国都师学院属于谁吗?”
“属于帝国,不是吗?”
“那是名义上,这件事也很少人知道,但这个首席斗师学院,的的确确是属于康第家族某派系首领──阿诺德康第。”
“什么意思?”
“意思是,平民与你们这类孩子的未来出路,是控制在他手上。”
维拉无法控制的尖叫了。
“你不是这样说得!当初我来到这学院时,你不是这样对我说的!”
张大眼睛恨恨看着那黄发军官,维拉用力拍打桌面,不断重复指责与尖叫:“该死的骗子!你跟我说,只要努力积累成绩,就能决定自己的明天,就能得到自由!你不是这样跟我说的!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维拉一失控,两人之间那小洞就被其他护卫关上了,以有着传音洞的强化玻璃墙,代替那一度代表信任的无隔阂孔洞。
而年轻军官呆呆看着墙内的她,看她将椅子摔上两人间的墙。
“我不该忽略你这类情绪暴动的,”凯里喃喃对她说道:“如果我早点发现,如今就不会这样了,维拉。”
几分钟后,那软铁做的高脚椅已被维拉弄的歪曲不堪,少女以阴森神情看向墙外抚育官。
一阵发泄,维拉稍微冷静下来了,半恍惚看着地上那些被踩烂的巧克力棒与包装纸,觉得自己随时会发作。
“维拉,过来,我还没说完,”她听见凯里这样对她说道,“最糟的部份,还没说完。”
凯里说,校长阿诺德时常将特殊学生发派自己家族派系,挪为己用,亚柏没被选入日光碉堡,而是被派发到殖民地去,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校长。
亚柏这样的优秀斗师就已经被盯上,何况是维拉这一珍稀梦师。
“所以他会把我配到西蒙旗下?”
“恐怕不是,阿诺德另一竞争王位候选人阵营的,”凯里淡淡道:“他恐怕会照着派系领袖意思,把你以及夏佐两个残耳,分给吉儿作为拉拢的筹码。”
维拉再度歇斯底里尖叫了。
他们连夏佐也要一起加害,她在昆诺唯二的伙伴,她的恋人,那个比她命还重要的少年,而且还是配给吉儿那女人!
维拉自然知道“分给贵族”这一词汇的意思是什么,她在众人口中听闻无数次。
那意味着脖颈上要套上另一致命颈圈,就像戴着白颈圈的玛莎,永远听从主子,不然就是死!
谁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是夏佐,谁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是那女人!脑海瞬间涌入大量预测与失控情绪,维拉无法自己的尖叫,那尖锐的声音就像不是来自自己一样源源不绝。
她叫到都要将声带给吐出。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她!你那该死的妹妹!”维拉发狂般指着凯里,咬牙切齿,半尖叫半狂吼恨恨道:“一定是她陷害我的对不对!一切都是计算好的!”
“……吉儿也是不得已,她需要在当今的贵族世界里,站稳自己的位置,才不会凄惨死去。”
刚开始凯里还试着要帮吉儿说话,但很快,一片不忍爬上军官眉梢。
“维拉,我……。”凯里轻声说道:“是的,我承认,刚开始的确是吉儿想利用玛莎陷害你,没想到却因此意外发现你梦师身份,加上西蒙与阿诺德都想拉拢有催眠能力的吉儿,因此牺牲了你们去当棋子。”
“你为什么不阻止这一切!你可以阻止的!吉儿不是你最爱的妹妹吗?”
维拉看见,凯里眼中出现了受伤神色。
黄发军官挥挥手,让一旁护卫都退下,一直到大门阖上的声音传来,凯里才温温的开了口。
“维拉,就像你所能看见的,这几年来不管我怎么做,吉儿都不理睬我,我很想帮你说服吉儿,但她恨我,我无法改变她的决定。”
凯里的声音很轻,若有似无,好像随时都会散去。
“我很抱歉,非常抱歉,维拉。”他轻声说道。
维拉看着那个对她低头道歉的军官,那个一直把她护在羽翼之下、光芒万丈的强大抚育官,她一直深深爱着的那个抚育官。
熊熊燃烧的滔天怒火,忽然就像被浇上冷水,化为嘶嘶浓白水汽。
化为她眼眶难止的滚烫热液。
“不要这样,”维拉将手掌贴上玻璃墙,试图要去捧起凯里脸庞那样用力贴着,喉间发出破碎微弱高音:“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很爱吉儿,也知道即使如此你还是想帮我,我都知道,你不要这样……。”
说着,维拉就那样以额贴着玻璃墙,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就是不懂,是什么时后走到这步境地的,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与夏佐无声无息落入永不见天日的深渊,还都是因为她自己。
她怎么都不懂,为什么怎么走都是死棋。
那夜,维拉与凯里谈到很晚,却都无法想出实际的挽救方法。
然后凯里走了,那玻璃窗口又被换成了冷冰冰镜面,整个世界又只剩维拉,与镜子里的自己。
她抱着被子缩到了角落,无法停止的哭,已经不懂是因为愤怒还是伤心而哭,倒像是为了崩溃而哭,哭到无法停止。
梦师的天赋负面影响,让梦师的一点悲伤愤怒都被无限放大,更何况是她此时的激烈状态。
维拉无法不去想夏佐现在的心慌,更无法不去想,夏佐一旦知道她俩今后都要对吉儿称臣,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完全无法想象,自己一辈子都要留在吉儿身边为臣,会是怎样光景。
临走前凯里承诺她会尽力还她自由,可是维拉怎么听,都像是善意的安慰与缓解。
墙上挂钟一分一秒的走,维拉想象着这无窗牢房外的世界,晨光正一点一滴填满广大校园,而夏佐也许刚醒,却无心晨练,或是彻夜难眠。
抱着自己曲着的膝,维拉试图沉入睡眠,好去找那个万能的梦魔指导师。
因为此时此刻,那个全人类的天敌,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是她却怎样都无法睡去。
挂钟继续走着,早晨七点──早晨九点──午间一点──。
时钟多走一格,维拉就觉得越难呼吸。
这苍白的房间逐渐开始变色、扭曲,死寂的空间,也渐渐喧嚣起来,维拉开始听见有人说话,像是墙外护卫在说话,又像是自己脑海的人在说话。
在维拉渐渐无法分清真假,快要陷入疯狂之际,她听见了离奇声音。
像是幽幽狼嗷,温柔的,悠扬的,那饱含思念的声音像在呼唤。
声音像只手深入维拉胸口,掐住了她的心,让她止不住的泪流,却不知道是因为那声音,还是昨晚就开始无法停止流泪的惯性。
世界忽然又开始褪色,恢复成雪白模样,也不再扭曲了。
着魔般,维拉站起身来,朝着那呼唤一步步走去,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等维拉清醒时,她发现自己压在一个人身上,两手染满鲜血,正死死掐着某人的脖颈。
那是吉儿,维拉憎恨了整晚整日的吉儿。
被她掐到没有气息的吉儿马里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