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拉站起来,转了一圈让科尔文看看自己的尾与锐如刀片的潋滟指甲,然后咧开嘴笑笑,露出一嘴白森森尖牙。
“你说,科尔文,”少女歪头笑道:“我看起来,哪还有一点像人类?”
座上青年却托腮,笑笑反驳:“可是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让自己全然像个人类。”
“可是是你将我与马可仕创造出来的。”说着,维拉自嘲道:“你难道看不出,那些年来我是多么疯狂的在凯里身上,寻找你的影子吗?”
科尔文浅浅的笑了,看着眼前终于真正回到他身边的这个少女。
少女逆着窗外微光,正歪头带笑依恋看他,双眸烁烁如兽,微光描绘她的发丝与身形,就像从前一样,一分不差。
“是你让我们诞生在这世界上,是你教我们走路说话,保护我们躲过所有国家斗师梦师追剿,科尔文,”维拉轻声对他道,近乎虔诚:“你用爱情一路灌溉我们,就连我失去记忆这么多年,都不曾放弃我。”
“你怎么能确定,我不曾动过杀你的念头?”科尔文笑笑反问。
少女翻了白眼。
“想杀我的是马可仕吧?也不是真的杀,你也知道要用一般方法杀死高阶梦魇实在不容易,”维拉耸肩:“那家伙只是等我等到不耐,加上独占欲发作吧?”
科尔文笑了,而那笑应证了维拉猜测。
维拉猜的没错,帝国斗师学院里发生的所有怪事,都有科尔文与马可仕的份。
科尔文指使,马可仕照做,却老磕磕绊绊的,加上中途有梦师怀疑科尔文身份,一直没能顺利进行,最后终于才在蝴蝶之潮的激发下,想起了全部。
“蝴蝶之潮是下下之策,我们真的没办法了,才会用这可怕的药,维拉,”说着,科尔文递来一钢制水壶,放入维拉怀中:“从现在开始,你得戒药,这个可以帮你。”
维拉自然没忘记断药期,那让她崩溃的感受,只是很迷惑水壶里是什么,没听说蝴蝶之潮有辅助戒药的药品。
而扭开水壶盖,一闻到那扑鼻而来的可口气味,此时半梦魇化的维拉立刻就知道了。
那是斗师的血肉。
久未见到这食物,维拉真是大大的楞了。
“我和马可仕只吃人类食物也可以活的,科尔文,”她有些退却,扯起嘴角,牵强笑道:“现在忽然要我吃回以前的食物,还真的有些困难。”
“你吃了十年的人类食物,维拉,”科尔文温温解释:“而蝴蝶之潮是针对人类的药品,发作时让自己接近梦魇一点,只吃梦魇的食物,你可以更快的摆脱它。”
科尔文摸着她脑袋,像在摸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同从前一般,温柔又爱怜。
“你还得撑过脖子上东西被摧毁时,所造成的伤害,维拉,别忘了。”
将目光从科尔文身上转开,维拉摸上脖颈上那两圈束缚颈圈,都是在强行破坏时,会炸断她脖子的东西,那绝对不是用人类姿态能撑过的伤害,就算是以梦魇姿态,也会重伤。
而水壶里的东西,可以让她快速复原。
“那么……。”看着那偌大水壶里头晦暗血肉晃荡,维拉依旧有些挣扎,抬头看向科尔文:“今后替我取食,可以只找死尸就好吗?忽然要我变回杀人吃人的习性,真的很难,科尔文。”
科尔文点头。
“我知道,维拉,在梦里与日光碉堡里陪了你那么多年,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笑笑:“真的不是勉强你不做人类并做回高阶梦魇,只是现在的你,真的需要这份营养。”
然后科尔文说,这些血肉真的都是去附近战地找的,他们多年来行事低调,也几乎只对尸体下手,少攻击活人。
得到科尔文这些说明,这样就够了,维拉看回水壶,吞了口口水。
水壶里液体晃荡,芬芳阵阵流溢。
看着水壶里浮沈的晦暗,她发现,从自己对水壶中浮沈血肉的渴望,大约就能理解自己身上,那终生无法摆脱的事实。
她的确是怪物,毋庸置疑。
亚伯其实一直很气夏佐。
决绝漠然,从与维拉分手后,真的再也没有关切过那个少女,好似那少女自始自终都不曾存在。
这几年来,亚柏虽从殖民地书信往来不便,却不像夏佐那样铁了心,而是一直有在与维拉通信,即使书信遗失的数量惨不忍睹。
从那些断续残缺的信件里,亚柏多少知道了昆诺、夏佐与维拉的近况,也知道了马可仕的嫌疑,所以他才会那样不满,每封给夏佐里的信都抱怨夏佐的顽固。
明明维拉在处理完一切后,毋庸置疑的还会回到他们身边,就像从前一样,而且这么多年了,夏佐怎么就这么固执,还不肯原谅维拉呢。
对亚柏而言,这么多年的冷战,作为夏佐给维拉的惩罚,应该也够了。
于是亚柏便开始加足火力说服夏佐,说服那个一直怀恨在心到今日的少年,要他放下心结,三人好好谈谈,别再意气用事。
可是夏佐大约被狄伦气得不轻。
连久久回日光碉堡一次的亚柏,都能看出夏佐对狄伦的不满。
也许那老跟在维拉身边的好皮囊少年军官,真的给了夏佐很大的危机感,进而衍生出对维拉的怒意,才让和解这件事,又上升了一层难度。
夏佐真的是一个脾气很拗的家伙,两人来来回回通了好几趟信,亚柏都没能说服他,直到近日,夏佐发现蝴蝶之潮这药的存在。
蝴蝶之潮,只有梦师护卫才会知道的东西,身为殖民地守城斗师的他自然不知。
才知道维拉那逞强的家伙,原来一直自己独自隐忍,独自面对。就像好久之前,维拉夜闯地下梦魇实验室被咬伤那次一样。
唯恐他们担忧又无能为力,索性不提。
而身为梦师护卫的夏佐,之所以如此晚才知道,是因为夏佐与其服务的梦师,时常性格不合常有摩擦、一直都只是外围护卫的缘故。
这并不让亚柏意外,毕竟在学生时代,夏佐那家伙就是以难相处闻名的。
夏佐那家伙光是锋利带刺的抢眼外貌,就已让人有了距离感,加上有好感的对象极端的少,老不把人看在眼里、一副厌烦没有兴趣模样,可称为夏佐“朋友”的家伙,就屈指可数。
夏佐就像只刺猬,一开口就恶言相向,懒得跟其他人说话,单打独斗,绝对是会让部下自生自灭的那一型长官。
这样的夏佐作为护卫,这么多年来,已经换了许多梦师主子。
要不是夏佐实力优异,说不定早就被派到哪去了吧?
就这样,难以相处的夏佐,一直都在做放哨巡逻等外部工作,鲜少让他在梦师施打蝴蝶之潮时,让他进房帮忙,大约是怕他造成梦师更深一层的精神紧张。
直到今年,夏佐换了一个梦师主子。
夏佐新的梦师主子,是个很年轻的平民男孩,名为杰克,不知为何很崇拜夏佐,且心理素质意外坚强,打都打不退,缠着夏佐,像只蟑螂。
夏佐来信里对那男孩的描述,让亚柏想起了维拉。
维拉从前也是这样,打不退的缠着夏佐,两人的关系,也是这样越来越好的。
就这样,夏佐成为梦师护卫的第三年,才知道蝴蝶之潮这恐怖的存在。
杰克16岁,就跟维拉刚进日光碉堡时一样年纪,也是对蝴蝶之潮反应激烈的体质,可是不幸的,杰克的负责人跟维拉一样,也是以冷血闻名的派克。
剧痛、呕吐、幻觉、不良于行……从杰克身上,夏佐终于看见三年来,维拉所面对的一切。
刚开始夏佐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也许不是每个梦师都要施打这药物,可是去问了相关干部后,却得到了“只要是梦师都要施打”这近乎铁则的答案。
甚至,夏佐从维拉前贴身护卫那问到了,维拉不幸的也是对蝴蝶之潮反应激烈的体质。
他们都说,维拉几乎是近年来,对蝴蝶之潮反应最大的一个,比杰克的反应还大,几乎没有人会那样虚弱长达近一周,甚至高频率的昏眩呕吐、剧痛与抽搐。
夏佐终于理解,那几次为何他会远远看见,维拉由狄伦抱着,走过日光碉堡长廊与中庭。
维拉不是不走,是因为不良于行,她不是爱上狄伦,只是选择狄伦做为仰赖的人。就像那个男孩,在施打蝴蝶之潮时坚持要握着他的手一般。
他们所信赖的亲友不在身边,但他们总需要有人在身边支持,才不会输给病痛与幻觉。
“那毒药真的很可怕,我发现的太晚了。”──这是那封夏佐写给他、描述蝴蝶之潮的信里,所写的最后一段话。
亚柏在那两句话里,读到了浓浓悔恨。
可是终究太迟了。
当他与夏佐终于达成协议,决定要与维拉重新谈谈,而寄出那封三年以来给维拉的第一封回信时,他们才发现,来不及了。
那封信再也送不到维拉手中,被退回来了。
信上只盖了一大而方正的漆黑印章,斑驳印泥拼凑出五个大字。
──“此人已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