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道统”教育思想与教育论著选读(第二辑·第六卷)
3831000000027

第27章 教育文论选读(11)

(这篇文章被喻为是“小原道”,可看做是“原道”的姊妹作。韩愈一生排斥佛老,不馀以力,而写赠序给佛老人士时,能不失礼,又能站稳立场,不愧为写赠序的高手。储欣说:“公排释老,语多出奇,此作独堂堂正正。”。

送廖道士序

五岳于中州(中原地区),衡山最远。南方之山巍然高而大者以百数,独衡为宗(衡山最为尊崇)。最远而独为宗,其神必灵。衡之南八九百里,地益高,山益峻,水清而益驶(迅疾)。其最高而横绝南北者岭(南岭;又称五岭)。郴之为州,在岭之上,测其高下,得三之二焉(约在五岭高度三分之二处)。中州清淑之气于是焉穷。气之所穷,盛而不过(中州清淑之气至郴州而止,必然在此盘旋而郁积)必蜿蟺扶舆(盘旋而上)磅礡而郁积。衡山之神既灵,而郴之为州又当中州清淑之气蜿蟺扶舆磅礡而郁积,其水土之所生,神气之所感,白金、水银、丹砂、石英、锺乳、橘柚之包(包裹),竹箭之美,千寻(八尺为一寻)之名材,不能独当也。意(我猜测)必有魁奇、忠信、材德之民生其间(由“地灵”而引出“人杰”;廖道士读至此时,必然满心欢喜。),而吾又未见也(高帽子欲送又收回)。其无乃迷惑溺没于老、佛之学而不出邪?(暗示这个“人杰”可能是廖道士廖师郴民,而学于衡山,气专而容寂,多艺而善游,岂吾所谓魁奇而迷溺者邪?(又一副欲送出“人杰”高帽给廖道士的样子)廖师善知人,若不在其身,必在其所与游(若不是他本人,则一定在他所交游的人)(幌了一圈,高帽子又收回),访之而不吾告(却没告诉我谁是魁奇之人),何也?于其别,申以问之。

(注:韩愈一生反对佛老,因此写给僧人道士的赠序多出奇而变化。这篇写给廖道士的赠序由洋洋洒洒的“地灵”

写起,引出“人杰”,然而绕了老半天,始终不肯将“人杰”这顶高帽子给廖道士戴上。忽而欲戴,忽而收回,反覆变化,逗得廖道士团团转。林纾评:“此在事实上则谓之骗人,而在文字中当谓之幻境。”

送王秀才序

吾少时读《醉乡记》(隋唐时代的隐逸诗人,仕途不顺,归隐山林,嗜酒成癖,是王秀才王含的先祖),私怪隐居者无所累于世,而犹有是言,岂诚旨于味耶(隐居者应该看淡出世,怎还会嗜酒而有不平之言,岂懂于隐世之道)?及读阮籍、陶潜诗,乃知彼虽偃蹇,不欲与世接(不愿与世人接触往来),然犹未能平其心,或为事物是非相感发,于是有托而逃焉者也。

若颜氏子(颜渊)操瓢与箪(箪,盛饭的圆形竹器。语本论语˙雍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后以瓢箪形容生活贫穷困苦。),曾参歌声若出金石(金,钟鼎彝器。石,碑碣石刻。金石指用以颂扬功德的箴铭),彼得圣人(孔子)而师之,汲汲(形容努力求取、不休息的样子)每若不可及,其于外也固不暇(没有时间理会外在世俗的荣辱),尚何麴之托,而昏昏之逃邪?(怎麽会借酒来麻痹自己呢?

(王含怀才不遇,韩愈不愿他效法祖先王绩那样沈醉于酒国,而以追随圣贤之道相勉,如颜渊,如曾参,虽遭困厄而能不改其乐。

吾又以为悲醉乡之徒不遇也。(悲王绩怀才不遇建中(唐德宗年号)初,天子嗣位,有意贞观、开元之丕绩,在廷之臣争言事。当此时,醉乡之后世又以直废。(王含以直言被贬。写的含蓄而感慨吾既悲《醉乡》之文辞,而又嘉良臣之烈,思识其子孙。

今子之来见我也,无所挟(就算是没有什麽才华),吾犹将张之(协助他);况文与行(文章与品行)不失其世守,浑然端且厚。惜乎吾力不能振之,而其言不见信于世也。于其行,姑分之饮酒。(勉励了半天,却选择以酒赠别,文意含蓄,寄寓深长之悲慨。

(刘大魁评:“退之文以雄奇胜人,独董邵南及此篇,深微屈曲,读之觉高情远韵。”

毛颖传

(“毛颖”,就是毛笔。这是韩愈所写的一篇戏谑之作,旨在讽刺皇帝的刻薄寡恩。这种幽默文学,在当时受到时人的非议与责难,连他的弟子及好友亦指责他不该乱写这种轻浮的文章,不过此文却得到后世的推崇与赞赏。

毛颖者,中山人也。其先(祖先)明视,佐禹治东方土,养万物有功,因封于卯地,死为十二神。尝曰:“吾子孙神明之后,不可与物同,当吐而生(论衡·奇怪:“兔吮毫而怀子,及其子生,从口而出。”)。”已而果然。明视八世孙需兔,世传当殷时居中山,得神仙之术,能匿光使物(两种法术,隐形于阳光下及役使鬼物),窃(诱拐)姮娥(嫦娥)、骑蟾蜍入月,其后代遂隐不仕云。居东郭(东城郊外)者曰隽兔,狡而善走,与韩卢争能,卢不及,卢怒,与宋鹊谋而杀之,醢其家。

秦始皇时,蒙恬南伐楚,次(停留)中山,将大猎以惧楚。

召左右庶长与军尉,以《连山》(连山易,古代一种易法)筮之,得天与人文(天象与人事)之兆。筮者贺曰:“今日之获,不角不牙(兔不长角,不长尖齿),衣褐之徒(比喻披毛的兔子),缺口而长须,八窍(相传兔子有八窍)而趺居,独取其髦,简牍是资(简牍都要靠它来写),天下其同书,秦其遂兼诸侯乎!”遂猎,围毛氏之族,拔其豪,载颖而归,献俘于章台宫,聚其族而加束缚焉。秦皇帝使恬赐之汤沐,而封诸管城,号曰管城子,日见亲宠任事。

颖为人,强记而便敏,自结绳(上古无文字,以绳作结为记事的方法。)之代以及秦事,无不纂录。阴阳、卜筮、占相、医方、族氏、山经、地志、字书、图画、九流、百家、天人之书,及至浮图、老子、外国之说,皆所详悉。又通于当代之务,官府簿书、巿井贷钱注记,惟上所使。自秦皇帝及太子扶苏、胡亥、丞相斯、中车府令高,下及国人,无不爱重。又善随人意,正直、邪曲、巧拙,一随其人。虽见废弃,终默不泄。惟不喜武士,然见请,亦时往。累拜中书令,与上益狎(亲昵),上尝呼为中书君。上亲决事,以衡石(比喻权柄、相位。)自程,虽官人不得立左右,独颖与执烛者常侍,上休方罢。颖与绛人陈玄、弘农陶泓,及会稽褚先生友善,相推致,其出处必偕。上召颖,三人者不待诏,辄俱往(三人暗指墨、砚、纸,毛笔没有这三者,是无法写字),上未尝怪焉。

后因进见,上将有任使,拂拭之,因免冠谢(毛颖脱帽致谢)。上见其发秃,又所摹画不能称上意。上嘻笑曰:“中书君老而秃,不任吾用。吾尝谓中书君,君今不中书邪?”对曰:“臣所谓尽心者。”因不复召,归封邑,终于管城。其子孙甚多,散处中国夷狄,皆冒管城,惟居中山者,能继父祖业。

太史公曰:毛氏有两族。其一姬姓,文王之子,封于毛,所谓鲁、卫、毛、聃者也。战国时有毛公、毛遂。独中山之族,不知其本所出,子孙最为蕃昌。《春秋》之成,见绝于孔子,而非其罪(杜预曰:“《春秋》绝笔于获麟。”;孔子叹道:

“吾道穷矣。”遂绝笔不作)及蒙将军拔中山之豪,始皇封诸管城,世遂有名,而姬姓之毛无闻。颖始以俘见,卒见任使,秦之灭诸侯,颖与有功,赏不酬劳,以老见疏,秦真少恩(刻薄寡恩)哉!

茅坤评:“设虚景描写,工极古今。”

储欣评:“以史为戏,巧夺天工。”

林纾评:“为千古奇文。”

胡应麟评:“今遍读唐三百年文集,可追西汉者仅《毛颖》一篇。”

柳子厚墓志铭

子厚,讳宗元。七世祖庆,为拓跋魏侍中,封济阴公。

曾伯祖奭,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讳镇,以事母,弃太常博士,求为县令江南;其后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权贵人死,乃复拜侍御史,号为刚直。

所与游,皆当世名人。

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高峻突出)见头角(形容年轻有为,才能出众。),众谓:“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职官名。负责校典籍,刊正文章)。俊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屈服)其座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争着将他收为门生),交口荐誉之。

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职官名。主管纠察内外官吏、巡抚州县狱讼、祭祀及监诸军出使等事。)。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遇用事者(指王叔文)得罪(获罪,柳宗元被牵连而被贬官外放),例出为刺史;未至,又例贬永州司马。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广博如水势盛大,横流漫溢)停蓄(比喻深厚如水之沉积),为深博无涯涘,而自肆于山水间。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耶?”因其土俗,为设教禁,州人顺赖。其俗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利息和本金)相侔,则没(没收)为奴婢。子厚与设方计(为借贷人想各种办法),悉令赎归。其尤贫(特别穷苦)力不能者,令书其佣(为债主做工,计算工资),足相当(工资等于本金利息时),则使归其质。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等到)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指点),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

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地名。在今贵州省遵义县。)。子厚泣曰:

“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于朝,将拜疏(给皇帝上奏章),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于是改刺连州。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追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相互尊重),握手出于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阱,不一引手(伸手)救,反挤(推)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

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借(爱惜),为功业可立就,故坐(遭连坐)废退。既退,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推荐挽回),故卒死于穷裔(偏远之地)。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也。使子厚在台省(御史台、尚书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贬官);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出人头地),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

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柳宗元虽不幸遭贬斥,无法施展政治抱负,但反而拥有了崇高的文学成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得官名显一时,与文章永远流传,后者未必不如前者。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万年先人墓侧。子厚有子男二人:长曰周六,始四岁;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归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行立有节概(气节),重然诺;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竟赖其力。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遵,涿人,性谨慎,学问不厌。自子厚之斥,遵从(跟从)而家(安其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其家,庶几有始终者。铭曰:是惟子厚之室(坟墓),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潭唱和诗序

(韩愈的老长官写了一堆唱和酬谢诗要求韩愈为诗集写篇序文,韩愈如何不违心的写这篇应酬式的序文呢?他宕笔一挥,趁机抒发他的文学理论,间接而含蓄地评价了这部诗集。

从事(官职,为州郡长的幕僚)有示愈以《荆谭酬唱诗》

者,愈既受以卒业(读完全部内容),因仰而言曰:“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精妙),而穷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发于羁旅(作客他乡)草野(平民百姓);至若王公贵人,气满志得,非性能好之,则不暇以为(没有时间写作文章)。今仆射裴公,开镇蛮荆,统郡惟九(统制九个郡);常侍杨公,领湖之南(湖南),壤地(土地二千里。德刑之政并勤,爵禄之报两崇。乃能存志乎《诗》、《书》,寓辞乎咏歌,往复循环(指双方互相酬唱往来),有唱斯和,搜奇抉怪,雕镂文字,与韦布里闾(指平民百姓)憔悴专一之士较其毫厘分寸(比较文章高下),铿锵(金石之声;形容诗歌响亮)发金石,幽眇感鬼神,信所谓材全而能钜者也。两府之从事与部属之吏属(作诗)而和之,苟在编者(收录在这本诗歌集里),咸可观也。宜乎施之乐章,纪诸册书。”

从事曰:“子之言是也。”告于公,书以为《荆谭酬唱诗序》

送王秀才序

吾常以为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门弟子不能遍观而尽识也,故学焉(弟子)而皆得其性(性情)之所近。其后离散分处诸侯之国,又各以所能授弟子,原远而末益分。

盖子夏之学,銕嶆田子方,子方之后,流而为庄周。故周之书,喜称子方之为人。荀卿之书,语圣人必曰孔子、子弓。子弓之事业不传,惟太史公书《弟子传》有姓名字,曰馯臂子弓。子弓受《易》于商瞿。孟轲师子思,子思之学,盖出曾子,自孔子没,辟弟子莫不有书,独孟轲氏之传得其宗,故吾少而乐观。

太原王埙,示予所为文,好举孟子之所道者,与之言,信悦孟子,而屡赞其文辞。夫沿河而下,苟不止,虽有疾迟(快慢),必至于海(终究能够航至于大海)。如不得其道也,虽疾不止,终莫幸而至焉。故学者必慎其所道。道于杨、墨、老、庄、佛之学,而欲之圣人之道,犹航断港绝潢以望至于海也。故求观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今埙之所由,既几于知道,如又得其船与楫,知沿而不止,呜呼,其可量也哉!

与崔群书

(崔群,为韩愈好友,两人为同年进士。贞元十八年,崔群于宣州任判官,韩愈任国子监四门学博士,俸禄低,生活贫苦,身体又不好,而又想到好友崔群有志难伸,只是在宣州担任小官,内心郁郁难平,于是写了这封一吐感慨,情深挚重的书信。

自足下离东都(洛阳),凡两度枉问(写两次信给我),寻(不久)承(接到)已达宣州,主人(指崔群的长官)仁贤,同列皆君子,虽抱羁旅(寄居他乡)之念,亦且可以度日。无入而不自得(君子无论至何处,都能随遇而安),乐天知命者,固前修(前代贤人)之所以御外物者也。况足下度越(超越)此等百千辈,岂以出处(出仕)远近累其灵台(心邪!宣州虽称清远高爽,然皆大江之南,风土不并以北,将息(身体保养)之道,当先理其心,心闲无事,然后外患不入,风气所宜,可以审备(审理防备),小小者(指外患)亦当自不至矣。足下之贤,虽在穷约,犹能不改其乐,况地至近,官荣禄厚,亲爱尽在左右耶!所以如此云云者,以为足下贤者,宜在上位,托于幕府(在地方任幕僚的小官),则不为得其所(不符你的才华),是以及之(所以提到这些),乃相亲重之道耳,非所以待足下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