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六年三月二十九日今日为华法教育会发起之日,鄙人既感无限之愉快,尤抱无限之希望。
盖尝恩人类事业,最普遍、最悠久者,莫过于教育。人类之进化,虽其间有迟速之不同,而其进行之涂辙,常相符合。则人类之教育,宜若有共同之规范。欲考察各民族之教育,常若不能不互相区别者,其障碍有二:一曰君主,二曰教会。二者各以其本国、本教之人为奴隶,而以他国、他教之人为仇敌者也。其所主张之教育,乌得不互相歧异?
现今世界之教育,能完全脱离君政及教会障碍者,以法国为最。法国自革命成功,共和确定,教育界已一洗君政之遗毒。自一八八六年、一九○一年、一九一二年三次定律,又一扫教会之霉菌,固吾侪所公认者。其在中国,虽共和成立,不过四年有奇,然追溯共和成立以前二千余年间,教育界所讲授之学说,自孔子、孟子以至黄梨洲氏,无不具有民政之精神。故君政之障碍,拔之甚易,而决不虑其复活。中国又素行信仰自由之风。道、佛、回、耶诸教,虽得自由流布,而教育界则自昔以儒家言为主。儒家言本非宗教,虽有祭祀之礼,然其所崇拜者,以有功德于民,及以死勤事等条件为准,与法国哲学家孔德所提议之“人道教”相类。至今日新式之学校,则并此等儒家言而亦去之。是中国教育之不受君政、教会两障碍,固与法国为同志也。
教育界之障碍既去,则所主张者,必为纯粹人道主义。
法国自革命时代,既根本自由、平等、博爱三大义,以为道德教育之中心点,至于今且益益扩张其势力之范围。近吾于弥罗君所着《强权嬗于强权论》中,读去年二月间法国诸校长恳亲会之宣言,有曰:“我等之提倡人权,既历一世纪矣,我等今又为各民族之自由而战。”又于本年三月十五日之日报,读欧乐君之《理想与意志竞争论》,有曰:“法人之理想,不问其为一人,为一民族,凡弱者亦有生存及发展之权利,与强者同。而且无论其为各人,为各民族,在生存期间,均有互助之义务,例如比利时、塞尔维亚、葡萄牙等,虽小在体魄,而大在灵魂,大在权利,不可不使占正当地位予世界以独立而进行”。其为人道主义之代表,所不待言。
其在中国,虽自昔有闭关之号,然教育界之所传诵,则无非人道主义,例如孔子作《春秋》,区人治之进化为三世:一曰据乱世(由乱而进于治),二曰升平世(小康),三曰太平世。据乱之世,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者亲也,外者疏也);升平之世,内诸夏而外夷狄;太平之世,夷狄进至于爵(与诸夏同),天下远近大小若一。(以上见何休《公羊传解诂》)教化流行,德泽大洽,天下之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而少过矣。(以上见董仲舒《春秋繁露·俞序篇》)孔子又尝告子游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与者举也),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已,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又曰:“圣人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其他如子夏言:“四海之内皆兄弟”,张横渠言:“民吾同胞”,尤与法人所唱之博爱主义相合。是中国以人道为教育,亦与法国为同志也。
夫人道主义之教育,所以实现正当之意志也。而意志之进行,常与知识及感情相伴。于是所以行人道主义之教育者,必有资于科学及美术。法国科学之发达,不独在科学固有之领域,而又夺哲学之席,而有所谓科学的哲学。法国美术之发达,即在巴黎一市,观其博物院之宏富,剧院与音乐会之昌盛,美术家之繁多,已足证明之而有余。至中国古代之教育,礼、乐并重,亦有兼用科学与美术之意义。《书》
云:“天秩有礼”。礼之始,固以自然之法则为本也。惟是数千年来,纯以哲学之演绎法为事,而未能为精深之观察,繁复之实验,故不能组成有系统之科学。美术则自音乐以外,如图画、书法、饰文等,亦较为发达,然不得科学之助,故不能有精密之技术,与夫有系统之理论。此诚中国所深欲以法国教育为师资,而又多得法国教育之助力,以促成其进化者也。
今者承法国诸学问家之赞助,而成立此教育会。此后之灌输法国学术于中国教育界,而为开一新纪元者,实将有赖于斯会。此鄙人之所以感无限之愉快,而抱无限之希望者也。敬为中国教育界感谢诸君子赞助之盛意,并预祝华法教育会之发展。华法教育会万岁!
据世界社编印《旅欧教育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