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点吃惊,也曾自虐过,我真的也曾自虐过,可是她的,作,让人更加的瞠目和结舌,也太让人瞠目结舌了吧?
“你要和我上床吗?”她说。
“现在还能够吗?你的身体上全是血。你自己朝镜子里看看吧。”我在浴缸边上坐下,看着她,本来想等她洗完了要帮她包扎伤口,可是要怎么包扎呢,伤口太多了。我在考虑需不需要把她整个地包扎起来。
“你知道我身体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伤吗?”
“不知道。”我说,眼神淡漠。
“因为ADS。”她看着我,“我是和一个男妓作爱时染上的,那一年我九岁,我已经得了那个病三年了,你看这根手指上的伤,就是那天晚上他给我划上的,他说他需要有一个人记得他,时时刻刻地记得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那一种,他讨厌那种被谁偶尔想到的感觉。所以他把这条疤留在我的无名指上,你看它漂不漂亮,像不像一枚戒指?”——“这是他送给我的一枚戒指。”最末这一句是她说过那一长串话后额外加上去的,与那一堆话之间隔了十五秒。
我看到那条伤口,似乎也有些陈旧——跟它身上其它的更加新鲜的伤口相比,可是却还张狂地,向外湛着一丝丝的红。
我的头脑开始发乱,我觉得这样不行,不可以这样。必须要活着不是吗?那如果活着就也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大概是这样的吧,如果你也这样觉得,可是你这样觉得吗?
我知道那天晚上她摔倒后为什么没有爬起来了,一定是又新受了许多的伤,也就是说,又受了许多新的伤。我站起来,倚在门口审视她,她的****的身体,我看那些繁盛的伤口,哪些,哪一些是我留下的呢?
我闭上眼睛,跟前是一片炫红,
人活着,大概也就是为了不停地接受伤害的吧?谁都在受伤,还是,我的她受了更多的伤。
我用毛巾被把她裹起来,我把药拿出来帮她涂,我小心翼翼地涂,可是手却不停地颤抖起来,因为我害怕。
一个人,一颗普通的心,怎么可能够有那么大的力量来承受——那些伤痕,来接受庞大的生命赐予我们的巨大的悲伤?
“为什么天那么晚了,还要一个人出来?”
“因为,我想看看自己晚上是怎么活着的。”她看向我。
我也看向她,因为她的无法逃避眼神,用最巨大的力量吸引着我,无法逃避也不想逃避罢,也许。
她说她想看看自己晚上是怎么活着的。也许是,就像是我也想过要知道,自己在白天的时候是怎样活着的。
“你饿了吧?”我这样问她,因为我想做饭给她吃,就像是星期六的晚上,忽然想要做饭给自己吃一样。
“嗯。”她说,“我饿。”
我花了一个小时又二十三分钟为她煮了禾花鱼的汤。她盯着碗一直一直地看了半个小时,我以为她感动得。半小时以后,她把碗推到我的跟前,“你喝吧。”
我有点生气了,“又不难喝!你的那样做会让人很伤心你晓得吗?你是故意吧?”我没有好气地数落她,然后一口气把那碗鱼汤喝地干净。我故意做出特别美味的表情,为了让她后悔。
可是我的做法却少有成效。
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喝你的鱼汤吗?”
我摇头。
“在古老的江南小镇,有一种鱼叫做禾花鱼。它长在禾苗田地里,吃五月的禾苗飘荡下来的细碎禾花,然后很小心地长大,那种鱼生活在浅水里,由于禾苗的生长,水田里,总是水净沙明,所以那种鱼身体里也没有脏东西,鱼肉也没有土味。
“可是后来,梯田被污染掉了,他们把粪便排进水田,把使用过后的卫生棉扔进水田里,把死掉的孩子扔进水田里,把谋杀过后支解的尸体扔进水田里……我不等她讲完就冲进卫生间,把刚才吃的鱼汤哇拉拉地吐了出来。
我推她的脑袋“你神经病!你神经病啊你!”
她只是笑,然后定定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我也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用同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其实我们是同一样的黑暗,只是我没有她足够的勇敢罢了。
我不是像她那样勇敢到可以坦然地去面对。
“我的病,好得了吗?”
“不是换了血还可以活吗?我是这样猜想的!”
“你的猜想能够成立吗?”
“应该是能,如果你肯那样做的话,但是很可能在换血的过程中伤口急骤感染,然后迅速地死掉——像一中被霉菌感染的桔子一样。”
她没有再说什么,没有想要让我知道她的想法,她看向窗外,凌晨的鸟阵,倏然铺过。
“Thought winged hardly,they can’t arrive the heavens。”那么努力地挥动翅膀,可是它们还是无法到达天空,UNDERSTAND?你知道是为什么吗?DO YOU UNDERSTAND?
我摇头,诚实地表示,我不知道。
“因为它们的翅膀是金子的,华丽,而沉重。”
也许是,就像我们的生命一样的吧,华丽,而又沉重。
我穿着黑色衬衣,她裹着白色的披肩——那是欣的,不过她穿上以后却别具一番风味。
“如果我抱你,会痛吗?”
“会。”她说。
“那好吧。”我转身走掉。
“停。”她说。
我转过头,
“可是我想要你抱我,
就算痛。”
可是我想要你抱我,就算痛。我转过身来眯起眼睛忖度那一句的意思。然后,我下意识地把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里。
我抱着她睡觉,我们睡着。
她一直在哭,她一直哭,“如果天亮了怎么办?”
“如果天亮了怎么办?”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不明白为什么天亮了怎么办!
如果天亮了,你就要离开,可是我怕。
天亮了,殇的灵就会跑进安的身体里,那时他们成为一个人,那样就再也没有谁可以保护谁,殇同安要同样地忍受这个世界带来的屈辱,因为殇,他要以灵魂的另一半来生存,他的灵魂的另一半是——安。
“还是不能懂/”我说。
如果天亮了,你以女人的形式活着,那个女人的形式就是我,是安,你懂了吗?
在黑夜里,我没有任何的免疫能力,任何小小的伤都能给我带来持久而巨烈的疼痛,在白天,你知道吗,在白天你的安会更加的悲惨,因为她不受这个国家的法律保护,没有谁可以保护她你懂吗,别的人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都是合法的,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伤害她!
不受这个国家法律的保护!我在忖度这一句话的内含与外延。那该怎样地生存,在这个国家里。如果,不受这个国家的法律的保护……应该,是,没有办法生存才对。
可是她活着,在这个得不到法律保护的国家里,她没有任何的权力,唯一能够的就是,接受别人赐予的伤害,唯一的权力或者也是永久的义务罢!
凌晨的六点,我进入到她的记忆。
一间六面都是墙壁的屋子,水泥屋子。外面的天应该是晴得很好才对,因为我看到地面上有一块手帕大的平行四边形的白色光影,外面的天应该是睛得很好才对。我这样想着,不由得抱紧了身子,因为这里的确是冷到可以。
阳光细得像一条线,顺着铁皮门的缝隙挤进来,白寥寥的,那一道白里飞舞的,全是尘埃。
我把手插进口袋里,我看到自己——女孩子的时候,那是安。
黑的,长的,头发。白皙到透明的皮肤,坐在一块高起的水泥台上,正侧着脸仰头去看那一角的天空,小巧的鼻子向上翘着,干的嘴唇微张着,下巴翘起的30度美丽弧度。
她没有穿衣服,没有穿任何衣服。她的周围也没有任何可以用来与衣服产生联系的东西。
难道,她不冷吗?
难道,我不冷吗?
我冷!
门支扭一声开了,她木木地转过脸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被谁挖掉的眼睛那样地空荡荡地深邃着,似乎要把你整个地吸进去,用以填补太过巨大的空虚。我那么努力地避开,可是避不开,还是一直一直地看进去,就像是小的时候不听大人的劝告偏要跑到井边去看井水里自己的影子,偏要从那一片幽深中找到和自己有关的什么。
一个穿得很暖的男人走进来。
阳光大片地射进屋子的那一刹那,她的嘴角翘起,她在表达一种情愫——愉快。
我不知道她是由于看到了阳光感到愉快呢,还是那个男人的到来。到底她想要的是什么呢,还是除了这里的这一种,另外的别的任何的东西都可以让她感觉到愉快。我的安。安。我。
门被彭然关起,她嘴角的笑消失。
那个男人脱掉身上的衣服,和她作。
因为我觉得,那个不叫作爱,没有爱,那就只是作而矣。
有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我没有办法阻止,我没有办法阻止那些伤害的发生。因为我只是一个灵,一个从身体里跑出来的灵,我看到有人在伤害另一个自己。我没有办法,阻止罪恶的发生,因为——不受法律的保护。
大约有半个钟头,那个男人筋疲力尽了,他从她身上起来。
“你别走。”她拉住他。“我冷。”
“你冷我就不冷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甩掉她的手,他穿上衣服把口袋里的一包干面包扔给她,把进来时端的一杯水放在水泥台子上面。
“东西太少了,我很饿。”安说。
“饿?东西少?吃那么多干嘛,吃太多了会变胖的,变胖了就算是不穿衣服也不会好看懂吗?”
然后是门被锁上的沉重声音。
我想要离开自己,这个伤心的存在,我不喜欢自己的这种存在方式。我不喜欢。
可是世界决定了,你要这样的存在着。就是这样。仅有的一丝的温存,就可以遮蔽整个灵魂的空芜。
殇安就是这样地活着,它在你也在的这个世界上这样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