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风一吹,桃花全粉了,全艳了。
这是大学校园后边的桃树林,树林里有一股淡雅的芳香。
芳香是花儿的广告。
花儿真是活得自在,她们以芳香为生命,一朵朵鲜艳夺目,闪亮登场,魅力四射,好不快活。如果上帝不让我做人,我就做一朵花儿。
我喜欢花儿们朝气蓬勃的鲜活样子,也爱闻花儿们散发的浓郁芳香;更爱闻女生身上特有的味道,那比香水还让人舒服的味道,使我兴奋不已又骚动不安,我身上沉睡的荷尔蒙往往被唤醒,鸟一样飞翔。
我走在树下,沐浴在花海里。
小风不时吹过,爽朗万千。
有零散的花瓣落在我头上肩上,像女孩子跟我调情。
这里的环境很浪漫,适合恋爱或者做爱。
我的一个朋友娶了个意大利女孩子,朋友说她对性生活的气氛和质量的要求都非常高,他们每次过性生活,她都要先精心布置一番,和老公双双洗过澡后,放着轻柔的音乐 ,床头插上玫瑰,洒些香水,性生活的动作也是十分的浪漫温柔。
做爱质量不合格,不如不做。
我想这便是做爱的真知灼见。
性的话题永远是味精产品,我笑着问:“你们性生活的动作如何的浪漫温柔?”
朋友红着脸,吱吾着说:“就是桃花盛开的那种过程……”
这话差不多是废话。
我笨拙,我猜不出桃花盛开的鬼过程。
“你能不能传授给我一点儿做爱攻略或者秘籍?”
“那是国家级机密,不可,不可。再说了,那是我们的知识产权,我怕你抄袭。”
“让大多数人性受益,总比让人性受挫好吧,你应该有点儿大公无私的精神。”我鼓励他泄密。
“万晨,那些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我没办法把这样的绝技传授给你,对不起!”说完,神秘地笑起来。
“这人,这人……”我也笑。
笑是黄金,让人有个好心情。
我没有揭开谜底,但我喜欢意大利女孩子做爱的优良习惯。
做爱是一种传染病,不但会传染,而且传染性很强,不可抗拒的那种强。我真想跟那位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意大利女孩做一次爱,但朋友不会把床借给我,只有意淫了。
想着意大利女孩子,我斜靠在一棵巨粗的铁色的桃树下,猴急地等待我的姑娘。
我读的是新闻系,其实我是个阿斗,是一把糊不上墙的稀泥,很烂。
我这人胸无大志,那年参加高考,我没达到录取分数线,不但没有懊恼,还蛮高兴,心里乐得就像喝了娃哈哈和百事可乐,终于可以逃离学狱之苦了。
我的同座吴欢蕾没有像我那样高兴,感到很气馁,很失败。她觉得自己应该考上大学,她也抱定了不上大学死不休的精神。再说了,我们班有比她成绩差的同学都考上了,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好像考上大学就像毛泽东那样可以手握山河,喝令天下了一样,臭德性吧。
吴欢蕾不服,动员我和她重考一次,我没答应,我说:“切!好不容易把高中混完,让我再混四年大学,还不如杀了我痛快。”
吴欢蕾瞪我一眼,说:“你这人咋就没有上进心?”
我厚着脸皮说:“我没上进心,我只有上床的心。”
吴欢蕾骂我一句流氓,就不理我了。
我的脸笑得像无耻的狗尾巴花,我厚颜无耻地说:“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发育很正常,肯定是流氓。”
这是我从网上学来的语言。
网络是个坑,我掉进去了。
我的话把吴欢蕾气走了,走几步,扭头扔过来一句话:“狗万晨!我要跟你划清界线,不能被你污染了。”
吴欢蕾一生气,就爱骂我狗万晨。她每每骂我狗万晨时,我心里会很舒畅,我真是个贱人。
话说回来,只有吴欢蕾骂我狗万晨时,我心里舒畅,别人骂我时味道就不同了。一次马飞峡骂我狗万晨时,我怒不可遏,狠狠地跟马飞峡打了一架,打的头破血流。
为什么我只能接受吴欢蕾骂我狗万晨?我一直怀疑这是爱情在作怪。
那天吴欢蕾又骂我狗万晨时,我学着吴欢蕾的话,打趣地说:“你怕被我污染了?是啊!我满嘴的少儿不宜,你这祖国花朵当然要吸收正确的肥料,吸收了我这不正确的肥料,开出的花都有毒。是吧教授夫人?”
吴欢蕾听了这话,两道目光冷冷地变成两道刀光剑影,恨不得杀了我。
“教授夫人”这几个字,是吴欢蕾内心的痛。
初一时,有一次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让大家写写自己的远大理想。
我这人不学无术,但城府很深,我知道孩子们的理想是瞎扯蛋,我就没当回事,瞎写,写得一败涂地,一塌糊涂。我说我的理想不是整天钻进试验室里的科学家,那样会把我憋死。我也不想当作家,整天坐在家里写呀写呀,像个种田的农民,没劲儿。我的理想是当一个太空探险家,开着宇宙飞船,像个太空流浪汉一样,日——飞到月亮上,日日——再飞到火星上;日日日——再飞到土星上,那多爽。我还胡说八道地乱写一通,说我要手里拿着一只鸡,开着探险宇宙飞船穿过太阳,把生鸡烤成烧鸡,送给老师吃。
那次胡言乱语的作文没想到是我写作文的革命史上最好的,老师第一次给了我一个高分,让我恨不得抱着老师亲一口。
我是跳皮捣蛋的男生,男生和女生不一样,男生把老师的话当稀屎,女生把老师的话当圣旨。
吴欢蕾就把老师的话当圣旨,写作文时写得一丝不苟,一本正经,一马当先。她把人脑子想成了狗脑子,终于面带微笑地写出了作文题目《我想嫁给大学教授》,她在作文里写道:“我的伟大理想就是嫁给一位大学教授,跟他合作生个小教授,让我们家成为文化世家……”
她的脑子可能被驴踢了,要不然就是脑中风了,不然写不出这种傻话。
这事是被我捅出去的,我觉得这篇作文很好玩,就偷来当众给大家念,引得大家轰堂大笑,笑得有人肚子抽筋,曾在学校轰动一时。
我大声朗读吴欢蕾的作文时,她发疯一样跟我抢,抢不去就哭了。呜呜呜的哭声,惊天动地泣鬼神,我从来没见过女孩子如此哭过,我吓坏了,知道自己闯祸了,就不念了,下课后向她拼命道歉,比当年中国女排拿世界冠军还拼命,就差对她像叩拜皇后娘娘那样磕头了。吴欢蕾对我万分诚意的道歉冷若冰霜,恨得咬牙切齿,死活不接受我的道歉,恨不得像秦始皇灭六国那样把我灭了而后快。
她对我怀恨在心。
2
我没进复读班,吴欢蕾报名参加了学校的复读班,她决定杀出一条血路,杀进大学校园,杀上教授夫人的宝座。如果年幼时代的理想算数的话,她必需考上大学,杀不进大学校园,就嫁不进大学校园,嫁不进大学校园,她想当教授夫人的理想就成了泡影。
我没有上复读班,我对复读班就像驴对人民币没兴趣一样。驴不吃人民币,驴是傻驴。我对复读班没兴趣,我是彻头彻尾的傻蛋。我这人很有自知之明,绝对不自以为是,狗肚子里有几两油我心里清楚,我就是进了复读班也考不上大学,就不费那工夫,给老爸老妈省点儿血汗钱。
我的好心没有得到好报,老爸死逼着我进复读班,刚开始时,他像拉拢革命干部下水那样,对我用糖衣炮弹进行攻击,说只要你进复读班,我就给你买糖吃,买新衣服穿,买新鞋穿,还给我做好吃的饭,天天像过年。
我老爸给我描绘的前景就像实现了共产主义那样诱人。
我开始时也动摇了军心,被深深诱惑了。但我想想他也许先给我一点儿小恩小惠,等我进了复读班,他就会跟我反目,就会赖张,就是签订了合同他也会推翻。
我没有答应,给我老爸一个迎头痛击。
我老爸不死心,他见对我进行软包装不行,就来硬性摊派,跟交战国双方坐在谈判桌前谈判那样沉着脸子问:“万晨!你说你进不进复读班吧?”
凭我总结的经验判断,离武力解决问题不远了。我老爸喊我万晨时,那是他已经强压了怒火了,那也是火山爆发前的讯号。
我不是弱者,我不看老爸那张就要掀起12级台风的阴冷的脸,我看墙。墙的表情比我老爸的表情温和多了,也人情味多了。
“啪!啪啪啪!”
老爸突然忍无可忍地拍着桌子,冲我瞪着眼问:“万晨!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进不进复读班?”
我眼一闭:“不进!”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老爸赶着鸭子我也不上架,就对我大刑伺候,把我关在屋子里狠狠打了一顿,非要逼我就范。他用巴掌打一下我的屁股,问我一句:“上不上复读班?”
我说:“不上!”
刚开始使用武力时,老爸念及我们是父子,身上流水一样流着同样的血,就手下留情,没有像法西斯那样惨无人道。打到后来,我依旧不答应进复读班考大学,老爸出于对振兴家族,振兴中华的大局出发,就代表列祖列宗,代表伟大的中华民族,迫不得已对我这不孝子孙大刑伺候了。他找来一根大拇指粗的棍子,冲我的屁股就像雨点那样狠抽。
这里需要声明的是,我老爸打我时,是趁我妈不在时才下的手,如果有我妈那保护伞在,他就是啃五斤豹子骨头,吃十斤老虎肉,也没有打我的胆子。我妈是监狱,我爸是劳改犯,监狱是关押劳改犯的地方,我爸出门进门,都要请示汇告,很乖。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事儿。
我妈那些日子出差了,说出差好听,其实他们单位有组织有预谋地去四川的九寨沟旅游了,狗日的九寨沟我去过,那年跟吴欢蕾偷偷去的。九寨沟总面积大约六百平方公里,自然景色兼有湖泊、瀑布、雪山、森林之美。大多数景点集中于“Y”字形的三条主沟内,纵横达五十多公里。有“黄山归来不看山,九寨归来不看水”的美誉。九寨沟的精灵是水,湖、泉、瀑、溪、河、滩, 飞动与静谧结合,刚烈与温柔相济,千颜万色,多姿多彩。高低错落的群瀑高唱低吟;大大小小的群海碧蓝澄澈,水中倒映红叶、绿树、雪峰、蓝天,一步一色,变幻无穷;水在树间流,树在水中长,花树开在水中央。说远了,回过头来继续说我老爸打我的事儿。
没有我妈的保护,我就成了苦命的孩子。
老爸的棍子抽我一下,问一句:“上不上复读班?”
我依旧咬牙回答:“不上!灭了我也不上!”
“我就不信狼是个麻的,打死你我去蹲监狱!”老爸疯了,一闭眼,大喊着:“我杀了你这日本鬼子!”
我奶奶被日本鬼子杀害了,我爷爷我爸爸对日本鬼子恨之入骨,他把我当成日本鬼子就能下狠手了。
知父莫如子。
果不其然,我爸再抽我时,比当年日本鬼子对付中国人还蛇蝎心肠,抡着棍子,冲我的屁股就狠抽起来。
我一点儿也不怕,可我的屁股经受不住棍子的严酷打击,疼痛难忍的屁股,就要向我老爸妥协投降了。
我头上的汗叭叭直掉。
我这个意志坚如钢板的人,怎么长了一个不争气的屁股啊。
我急得要命。
就在我的屁股要叛变我的时候,屁股被棍子打麻木了,不知道疼痛了。
屁股的麻木保住了我的名节。
我这人虽然不学无术,狗屁不通,但我是重名节的人,名节对我来说重于泰山。我很欣赏这两句话:“名节重泰山,利欲轻鸿毛。”
屁股的麻木使我再度坚强不屈,吃软不吃硬的我,就像革命烈士那样面对敌人的屠刀面不改色,心不跳,视死如归,大义凛然,气贯长虹。
打人和被打都很累,我头上冒出汗水,老爸头上也冒出汗水。
我爸打累了,气喘嘘嘘,他老人家呼哧呼哧喘气儿的声音,像风中的一张破牛皮纸在响。
我很同情我老爸,对他说:“你老了,打不动了,歇一会儿吧,别把身子累坏了,那可是你打我的本钱,别把本钱闹没了。”
我爸很听话,说:“歇歇就歇歇,缓过劲儿来再打,反正是老牛不死,稀屎不断。”
歇一会儿,老爸刚要接着打我,我看了一眼门口,喊了一声:“妈!你可回来了,快救我!”
“咣当——”我爸吓得扔掉那该死的棍子,满脸惊慌失措的神色。
他怕我妈怕得要命,我妈在他面前永远是权威,是威慑,是英雄虎胆。
他打我妈的宝贝,要受到我妈的无产阶级专政的,所以他害怕了,他腿抖了,他不知所措了。
我笑了。
我正要趁机逃跑,我爸发现是我在诈他,气得连北都找不着了,一把把我抓回来,又是一顿好揍。
“你敢搞恶,我打死你!”我老爸高叫着,棍子像雨点那样可怕地落在我的屁股上,嘭嘭嘭……好一阵闷响。
打到高潮时分,他运足力气,最后一声高喊:“我杀了你这日本鬼子!”
猛地一使劲儿,只听“咔嚓——”一声,棍子断了,露出白茬儿。
不可一世,横行霸道,蛮不讲理的棍子,被我的屁股打败了,弱者战胜了强者,我为我的屁股而骄傲得差一点儿落泪。
我老爸把棍子一扔,牛眼睛瞪得像铜铃,长叹一声,十分绝望地说:“天爷啊!你真他妈的是稀泥糊不上墙,废铁炼不成钢!得,你这辈子跟我一样,玩完了,我无颜见祖宗啊。”
我面对痛苦万分的老爸,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还兴灾乐祸地说:“认栽吧你,别跟自己过不去。儿女自有儿女福,莫为儿女做马牛。雨露润小草,天空爱小鸟,请相信我会成长起来的,不要再为我操心,多为你自己想一想吧。有那打人的工夫,还不如多抿一口二锅头呢。”
“也是。”老爸摇着头,哭笑不得地说:“我怎么就想不通这个理儿呢?儿女自有儿女福,莫为儿女做马牛 说起容易做起难啊!”
“那有什么难的。”我眉开眼笑地给老爸出着馊主意:“你就把你不争气的儿子当成一块儿木头,见我在你面前晃荡,你就当木头跳舞不就得了。”
老爸被厚颜无耻的我说笑了。
我也笑了。
我不能笑,一笑屁股疼得厉害。
3
我最终还是没有逃脱学狱之苦,没有逃脱上复读班的厄运。
但要向全世界善良的人们发表声明的是,我上复读班不是屈服于老爸的法西斯的棍棒,他的法西斯棍棒征服不了我,我只屈服于我应该屈服的东西,比如说我妈的温情。
我妈的温情比原子弹还厉害,我不得不臣服于她的舔犊温情。
这里还需要说明的是,我这次意外地战胜了我妈的慈母温情。
我妈从九寨沟旅游回来后,我屁股上的伤还未痊愈,还伤痕累累,黑红的块块血痂,就像冤屈而死的玫瑰的冤魂。
我妈看着那些伤痕就哭了,吓得我老爸嘴哆嗦着,向我妈解释着:“你……不知道他有多么的可恶,我好言相劝,说你不上大学,这辈子就是扫马路的命,可他跟我犟,说宁肯定当劳改犯,也不上复读班,我气得没办法,才狠心打了他几下,也没打多重,怎么这屁股就伤成这样了?难道这是纸屁股?”
我妈只是哭,不听我爸的解释。
我妈不理我爸,只理我,她一边哭一边对我说:“孩子啊!进复读班考大学是对的,上不了大学,就等于鸟儿没有翅膀,飞不到天上去;飞不到天上去,就看不远,只能看到自己的鼻子尖那么远,你说是吧?”
“是是,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我爸把话抢过来。
“去!没你的事儿,待会儿跟你算帐。”我妈瞪我爸一眼,继续像反动派利用诱惑的方式审问革命先烈那样跟我说:“你好好想想,你不上大学,就没好工作,没好工作,就挣不上大钱,挣不上大钱,就找不到好姑娘,你难道想找个丑姑娘当老婆吗?”
“不想。”我老老实实地说。
“那就上复读班,妈明天就给你报名。”
我摇头。
妈说了半天,舌头旱成盐碱地了,都快裂口子了,也没把我说动。
我妈真有些急了,再说话时,嗓子都沙哑了。
我爸赶紧给我妈接杯矿泉水递过来,我妈一饮而尽。
“不行的话,还是……”我爸小心翼翼地说。
“不行的话,怎么着?”我妈问。
“动用专政工具。”
“你敢!”我妈虎眼一瞪说:“他是你儿子,你以为是对付恐怖主义啊!我还没跟你算帐呢,哼!今天就到这里,那天再召开动员大会。”
我听了心里一喜,我翻身解放了。
我爸受苦受难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