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愕然的仰起小脸看看天空。
九尾的脸不知怎么沉下去:“骗你的。呆子。”
“……又骗我?”我愤然道。
“是啊。”九尾轻描淡写的坐下来,后足伸在迷津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拨水,“你不知道女人这种动物,根本没一句话是真的吗?”
我尴尬的瞥一眼铃殊:“你自己会骗人,别拉上别人。”
九尾“哈”一声:“我不过是把真话说成假话,哪些有些人,会把假话说成真话。”
“你在胡说什么?”我动气了。
铃殊咬咬唇:“龙哥哥,其实我——”
九尾鼓掌:“来了吧?”
我大喝一声:“闭嘴!”
九尾黑着脸瞪我一眼,终于闭嘴。铃殊在我鼓励的目光下嗫嚅道:“龙哥哥——其实……其实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可是……长老说了屠龙勇士才有资格刺天啊。阿索坦是有一身蛮力没错,可他这个笨蛋怎么是帝释天的对手呢?只有我用妙计才有得手的希望,所以龙哥哥……不,我不是要你让我杀,只是你可不可以把头放下来,让我割你的角?只要拿了角回族里……”
“哈哈!”九尾一声大笑,“你有没有听说过‘与虎谋皮’的故事?”
我没听过懂,但猜不是好话,恼怒的一推九尾:“你走开!”
九尾气得跳起来,猛抓我一爪跑开。“咝——”好痛!
铃殊慌得挨过来:“龙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忍痛道,“铃殊,你说的事,唉其实我……我有些事……还要考虑考虑——但你放心,我下午绝对不会让阿索坦杀掉,然后再考虑考虑……可以吗?”
铃殊黑亮亮的眼睛深深看我一眼:“龙哥哥,我会再来找你,我相信你。”
然后她走掉,小小的身影,渐渐没进荒芜的山影……
九尾阴沉沉道:“人已远啦!脸色不必这么千里孤焚吧!”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懒得理她,自顾出神。
“你不是真被人哄得死掉还要帮人数钞票吧?——喂!你们龙族比帝释天还厉害吗?”
我莫明其妙的看着她:“连我这首席武士,应该也比不上他吧?”
“那罗刹族长老为什么要严令只有屠龙英雄才有资格刺天呢?”
不错。我一惊:“天啊!”
“你想到什么了?”
我急得语无伦次:“罗刹族都恨死那个男人没错。他们要服从长老,可是长老也不能太过分,天啊跟他有秘谋——”
九尾面色一变:“你是说。罗刹族长老跟帝释天有密谋,要铲除龙族余孽,但又不敢公然发布这个命令以激起族人哗变,所以要假借刺天之名唆使他们进行?”
我大力点头。
至于帝释天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就不是我的政治智慧所能明白了。
九尾失声道:“你们到底掌握了帝释天什么秘密?!”
我浑身一震,那恐怖的记忆又回来了——
血肉横飞的屠场隔在密室外,王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掌握着那个男人的一个秘密。
王说:任何人,只要肯不惜性命纵身刺进他的眉心,就能破了他的不死身杀了他。
王说:这秘密只有我知道,他逼我自尽,我不肯,他才不惜杀我们全族。所以你只要保我逃生,我必能为大家复仇!
战士在密室外流血、母亲和孩童呻吟死亡,王亲口说这一切都因为他一个人不肯自尽!
天寒戟冷冷滑进王的腹中。王的鲜血在我手上奔流。我亲眼看见它有多么红,灭族之夜王的血有多么红,在他首席战士手上奔流。王的那双眼睛啊——
我呻吟了一声。
九尾倒笑了:“有这么好的事,你怎么还不去报仇?“
“哪有这么容易啊?我们水族生物都是用腮呼吸,一上岸腮会干涸,只有用法术保持它的湿润,可是帝释天居住的至高天四季开放玉馥花,它的花粉能叫湿润法术失效!你明白了吧?我要是摸过去,还没见到帝释天的影子就窒息而死了。”
“呵呵,那你现在可以把这秘密告诉你的小银殊,让她求仁得仁——”
“我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舍不得?那告诉阿索坦吧,他要是死了,说不定银殊还会喜欢你——”
“我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我烦躁的掀起冲天水柱,一头扎进水里,任九尾在岸上叫:“你总要做出选择啊,这事总要了结的!笨龙!”
是,这事总要了结的,可到底该怎样了结?我不知道。阿索坦的搦战我避而不答,银殊叫我我也不敢应声。我到底该怎样了结?
现在我的存在可能只有阿索坦和银殊知道,他们不肯让人来抢刺天的资格,可是总有一天会泄露出去的吧?我是不是要等全罗刹族的人都来杀我才把这秘密讲出来?如果罗刹族因此发生内讧,我的心情就能更好过吗?
唉我是一条不祥的龙,流了龙王的血,将身受天上地下最大的不祥。所以我每次盘算该怎么办时都心惊肉跳:命运会怎样的捉弄我,我的哪一个选择会刚好跌进它的陷阱、亲手成就一桩最大的不祥?
我每天躲在水底,一到晚上就作恶梦,一惊醒就奔到水面查看有没有不小心哭出泪珠浮出去害人。还好每次都没找到。
有时候九尾就蹲在水边,看到我就嘲笑我。我活该被她嘲笑。
一天夜里银殊又来叫我:“龙!求求你答应我!后天帝释天到大西泽视察,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你再不答应我就赶不上了!”
我一震,瞬间下了一个决定,静静浮出去道:“让我安排最后一件事,明早辰时来吧,我会把头给你。”
银殊“啊”了一声掩住口,忽然泪如泉涌,扑上来狠狠亲了我一口跑走了。
我呆在那里:银殊她……刚刚亲了我一口?
晃晃脑袋,我去找九尾。
九尾在洞里睡着,我犹豫着自言自语:“要不要叫醒她?可是——”
“什么事?”她忽然蹦到我眼前问。
“那个……”我深吸一口气,拉她的手,“跟我来。”
天寒戟飞起在我们头上八丈远高处,画了个圆圆的圈,龙尾伸进迷津中运力急喷,“哗”一道水柱绵绵不绝冲向天穹。
九尾吃惊道:“你干什么?——啊!”
最先头的水已经落下,点点水珠落入天寒戟的圈子,“唰啦啦”冻成无数冰珠,晶莹透亮纷纷落下。在星光下、在月光下,一边是不尽的喷向天空的水墙,一边是不尽的点点冰珠。
九尾仰着脸呆呆道:“你——是在给我下流星雨吗?”
我挠挠头:“你想看嘛,我想来想去只想得出这一个办法……啊呀!”一分神法术失灵,天寒戟摇摇摆摆落下,无数的水失去控制直落下来砸了我们一个痛快。
九尾满身泥泞趴在地上狂笑:“这就是你为我下的流星雨……呵呵,为我一个人下的流星雨……”笑得岔了气,简直像在哭。
我正不自在,九尾深吸一口气,冷静的抬起湿透的脸:“说吧,你想托我做什么?”
啊?连这都猜得到啊?我不好意思的、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话:“我马上要逃走避避。要是罗刹的人来,你跟他们说说,一定要多等一下,事情会有转机的。”
九尾深深看着我,静静道:“好的。”尾巴尖一摇,我便晕了过去。
晕乎乎的好像是梦里,有个女孩子来找我,清艳中含着坚忍、妩媚中藏着悲哀,长绦垂袖、似笑还嗔,一双剪水的眼睛含下了千言万语。
她盈盈行了个古怪的大礼,说:“被逼出天庭时,本来起过誓再也不让人见这张脸的,但既然到了现在,九九归一……大概没关系了吧?
“千里孤坟的意思是生死两茫茫,你听错了,不过,我倒更喜欢你胡扯的话呢——虽然不是为我孤焚。
“我知道你决定自己冒死去刺天,像你这么笨的家伙……还是请好好活下去吧!我走了,笨龙。”
她转身,身后有九条如火般的尾巴一闪。
我大叫一声醒过来,心中有很慌很慌的预感。
天已大明,有人有水边大声的叫我。我慌慌冲上去,阿索坦和银殊说:怎么回事是不是你的阴谋,怎么帝释天被人刺杀了,你不想我们罗刹作刺天英雄……
我已奔开去,一头冲进九尾的山洞,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地上一堆珠子,我的泪珠,绽着放悲哀的光芒,排成横九竖九的方阵。
我找、找、找!在洞中疯转了一圈又一圈,没有,什么都没有,连张字条都没有,只有九尾的爪子在珠前地上用东方神秘的计数规则划下:九九归一。
九九归一!
你为什么这么聪明、为什么这么愚蠢,为什么、为什么我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我觉得这么疼痛,这么烫、又这么冻,为什么有的地方烫得要裂开、有的地方却冻得失去了知觉。为什么我直冲云霄,天风如冰刀一刀一刀的割,也不能让灼烫的地方冷却下来;为什么我直撞山间,身子在山石上磨得血肉模糊,也不能让冻得麻木的地方有一点感觉。我扑向迷津,平静的水面映出一条疯狂的巨龙,满眼是悲哀和不祥。我一头把它撞破,直沉进深深的水底。
这就是我的诅咒了:从此天上地下,千里孤焚……无处话凄凉。
阿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