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动,没想到完颜雍离开中都之心如此迫切,联想到完颜亮正欲发兵南征,朝中反战势力被完颜亮以强权压制,几名最坚定的反战大臣甚至被下狱赐死。完颜雍作为反战派中地位和影响不容小觑的一位皇族权贵,大概已感受到自身的危险,所以才如此迫切地要离开中都,以避开完颜亮。想通这一点,也就不难理解他要代替九王子为人质的原因了。
见我沉吟不语,完颜雍急道:“你们绑架九王子,还不是为了平安离开中都,若有本王为质,要离开中都的胜算更大一些。九王子娇生惯养又体弱多病,落在你们手里时间一长,万一有什么差池,皇上定会发举国之力报复,就算把中都掘地三尺,也定要把你们找出来!”
我心知他说得有理,不过如今我也不知九王子下落,当然这交易就无从谈起,再说他这个赵王,在完颜亮眼里未必有九王子矜贵,以他为质,完颜亮未必会投鼠忌器。想到这我便敷衍道:“你这建议我记心上了,只要我知道九王子下落,定会找你带我们离开中都。”
说着我站起身来,对完颜雍一拱手,“如果王爷今晚是为这事约我,那么你的目的就已达到了。如今天色已晚,月也赏过,白某这就告辞,改日再与王爷月下言欢。”
完颜雍张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没说出来。不知何故,我对完颜雍始终没什么好感,按说他外表儒雅,举止雍容,言谈得体,贵为王爷却无半分骄奢之态,无论作为对手还是作为敌人,都该值得尊敬。但我却偏偏不喜欢他。
我刚要步出凉亭,一旁那灰衣人蓦地闪身拦在我面前,快得令我一惊。面面相对时,我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只见他面色苍白瘦削,五官普普通通,是那种见过几次也未必会让人留意的模样,只有那眼眸中隐约的一点寒光,偶尔令人感到有些刺眼。从他的模样来看,年纪应该不超过三十,但他的眼光却有着同龄人没有的阅历和深沉。
“闪开!”我不喜有人挡路,伸手就去推他的胸膛,指尖尚未触及他的衣襟已被他抬手挡开。我心有不甘,双手连环推搡拍击,转眼间便连出十数掌,却被他一一格挡了开去。直到我抬膝顶向他腰肋,他才倏地退开两步,“呛”一声拔出了佩剑,跟着剑光一闪直指我咽喉,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住手!”身后,完颜雍突然一声轻喝。那剑光应声停在我身前不足一尺外,倏进倏停,直如闪电一般。我望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只觉鼻尖隐有冷汗在冒。这一剑若不是有完颜雍喝住,我就算能躲过,也一定会非常狼狈。这灰衣人出剑之快,就算比断手前的浪烈恐怕也不逊多让,而他空手近身搏斗的本领,绝对在金国********宗拓之上。
“阿布,不得无礼!”随着完颜雍的喝声,灰衣人蓦地还剑入鞘,长剑清脆的入鞘声异常干净利落。我暗自松了口气,对他咧嘴一笑道:“好快的身手,怎么称呼?”
灰衣人没有回答,却依旧拦住我的去路。我心中暗恼,正欲再次向前硬闯,却听完颜雍在我身后解释道:“白壮士别多心,阿布是个哑巴,他本名勒布衣,小名阿布。”
哑巴?我又是一惊,看看灰衣人紧抿的双唇,我实在无法把他和哑巴联系起来。
“阿布,让他走吧。”完颜雍在我身后轻轻叹道,“白壮士,记得我的提议,你若有了九王子下落,请务必与本王联系。另外再请转告西门先生,就说本王十分想念他。”
虽然知道完颜雍口中的“想念”没有别的意思,甚至他都没见过“西门庸”的真面目,但我心中还是隐有些不快,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冲身后摆摆手,从灰衣人身旁大步而去。我对完颜雍的大度并不感激,想必如今他最迫切的愿望是暂时离开中都这是非之地。我对他来说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卒子,若能通过我这个小卒子找到完颜亮最宠爱的九王子,他或许可以因此功劳得以离开中都,既避免因反战而获罪,又避免卷进完颜亮南征的大军中。
我顺着原路往回走,心中在寻思该如何在偌大的中都找到藏起来的耶律兄弟几人。深夜的街头看不到一点灯火,幸好天上月色甚明,照得大地如同白昼,使我不至于迷路。走了大约顿饭功夫,转过一个街口,陡听前方一声低喝:“站住,什么人?”
我一愣,忙停住脚步,却见周围除了我自己并无旁人。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却是一偏僻小巷,黑黢黢看不到半个人影。我犹豫片刻,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听方才那声音又喝道:“把手亮出来,站在那儿别动。”
我依言张开双臂,只见巷口闪出两个黑影,都是一身皂衣,倒提短刃,步伐轻盈得像两只在黑夜中出没的狸猫。其中一个对我喝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我突然意识到现在中都城中是非常时期,深夜独自一人在街头漫步,当然要招人盘问。我忙装着害怕的样子答道:“我······我是安分守纪良民,今晚家中有人急病,所以我要连夜去请大夫。”
“胡说!”一个黑影呵斥道,“你口音既非本地人,而这附近又无大夫,你请谁?”
我心中暗叫糟糕,没想到对方一眼就看穿了我那破绽百出的谎话,看对方那非兵非役的衣着,以及那颇为专业的行动和举止,我突然意识到,自己遇到了在中都令人谈之色变的侦缉营密卫。
“我······我是刚搬到中都来的外地人,”我忙辩解道,“对这附近不太熟悉,忘了大夫所在的街道。”
“哼,还在胡说。”两个黑影在数尺外停住,其中一个冷冷问道,“你家住哪里?”
我一愣,心知这可不能信口胡诌,可惜刚到中都不久,地名对我来说完全陌生,想胡诌一个出来都不容易。这一犹豫,对面那黑衣人立刻高声喝道:“来人,给我拿下!”
我转身就想跑,刚回过头,这才发觉身后的街头,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了同样服饰的几个黑影,加上前面两人,十多人慢慢向我逼来,我已落入他们的包围之中。
“立刻跪地投降,若敢反抗,就地正法!”说话的人看来是这些密卫的头领,十几个黑衣人在他的指挥下,颇为默契地把我包围起来。我慢慢蹲下身子,把手抱在头上,假意照着他的话投降受缚,心中却在寻思着脱身之计。
见我听话地蹲下受缚,一个黑衣人立刻收起兵刃,拿出镣铐就上来锁我。待他把镣铐刚套上我脖子时,我已一拳击中他的小腹。大概没想到我敢在十多人的包围下反抗,他几乎毫无防备,这一拳顿时把他打得一声惨叫,捂着肚子痛苦地蹲了下去。我一把夺下他腰中的佩刀,扔掉脖子上的镣铐就向前冲去。
前方的密卫们边抵挡我的进攻边向后退去,而后方的则紧追上前,十多个人配合异常默契,始终把我包围在人群中间。数度冲击无果后,我才知道这些密卫个个都不是庸手,难怪侦缉营在中都人人畏惧,除了它归完颜亮直辖、权力巨大外,它也确实网罗了不少人才。
“快放下兵刃,饶你不死!”那个首领在人丛外高声叫道,众密卫在他的督促下围逼得越加紧迫。我在十多个高手的包围下根本无路可逃,激斗下去不是英勇战死就是力竭受擒,他根本勿须对我这般优待。但听到那首领的喊话,我突然把握到关键点。他们最重要的是找到九王子的线索,所以不会轻易杀害任何一个嫌疑人,想通这一点,我灵机一动,对那首领突然高叫一声:“等一等!”
众人立刻应声而停,只片刻功夫我就被他们逼到了墙角,完全无路可退,我不禁对他们的战斗力感到惊心,幸好现在不必硬拼下去。环视众人一眼,我对那首领笑道:“你们不就是想找回九王子吗?像你们这样苦苦相迫,万一不小心伤了我,令我伤重不治而亡,断了找到九王子的唯一线索,看你们怎么向完颜亮交代?”
那首领面色微变,不仅是因为我直呼完颜亮的名字,更因为我说中了他的心事。大概没想到我还真跟九王子的下落有关,他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忙对我道:“只要你说出九王子的下落,我们决不再为难你。”
“你们如此苦苦相逼,我怎么敢相信你们呢?”我笑道。那首领忙对众人拍拍手,众密卫立刻应声退开几步,在数丈外把我围定,那首领这才对我道:“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们不再相逼,也请你拿出点诚意,告诉我们九王子下落,我们不仅不为难你,还会奏请皇上重重赏赐于你。”
我鼻孔里轻嗤了一声,心知对方是因为一时半会奈何不了我,又不敢痛下杀手要我性命,所以才会暂时对我这般客气。以完颜亮的为人,就算我把九王子送到他面前,他恐怕也不会放过我,何况我还根本不知道九王子的下落。见众密卫退出两三丈远,我边寻思着脱身之计,边敷衍道:“是不是我告诉你们九王子下落,你就让我走呢?”
“那是自然。”那首领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过这也得等我派人证实了你的话后,才能让你安全离开。”
“说得也是,”我理解地点点头,笑道,“九王子所在的地方十分隐秘,就算我告诉你们大致方位你们也未必找得到,还是我带你们去吧。”
说着我就要往前走,要能带他们在深夜的街头溜达大半夜,我想他们总有松懈的时候,我也就有了脱身的机会。谁知那首领看穿了我的心思,立刻拦道:“不必,你告诉我们九王子的所在就行,剩下的就不必劳烦你了。”
“好吧。”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随口说出牡丹亭的地名,在中都我实在不知道几个地名,正好牡丹亭够偏僻,还离这儿很有点距离,只要他们分几个人去牡丹亭,我脱身的机会自然也就大了起来。那头领盘问了一下牡丹亭的走法和周围情形,看出我并非完全胡诌,便对一个手下耳语了几句,那手下立刻掏出一节信炮,对着天凌空炸开。
望着高高升起的烟火弹,我暗叫糟糕。没想到几句胡诌竟惹来满城的兵丁和密卫,我要想脱身恐怕更难了。见众人并没有放松包围,而我还在硬闯和等待机会中犹豫的时候,只听远处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远远就听到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在喝问:“什么人放出的信号?”
“回大人话,小人韩得彪发现了九王子的线索。”那密卫首领忙迎上去,只见月色下,一个身形魁伟的汉子率十几人匆匆而来,一见到我,他那紫膛色的脸上不禁露出兴奋而恶毒微笑,对我连连点头道:“是你,真是你?巧!太巧了!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没想到因为我的信口开河,居然引来了我此刻最不愿见到的人,我只得苦笑道:“宗大人别来无恙啊?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呢。”
“是啊,咱们的缘分还真是不浅呢。”宗拓眼中闪着猫戏老鼠的兴奋之色,把手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慢慢向我逼来,同时阴阴地笑道,“我要不好好招呼你,岂不辜负了老天爷对我的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