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己方战阵后,哲别把方才的约定对速别额台和郎啸天简单地说了一遍,速别额台一听就埋怨起来:“将军怎能把大军的进退寄托在赌斗之上呢?”
哲别微微一笑:“我只是要为兵将们赢得一晚的休整罢了。”
望着哲别狡黠的眼神,速别额台和郎啸天渐渐明白过来,这样的赌约在战场上根本就没有约束力,若能为将士们赢得宝贵的休整时间,就算对敌人失信也没什么。速别额台忙道:“第一战由我先上吧,我正想看看这些白种人,武艺是不是和他们的身材成比例。”
“好!就由你出战第一场。”哲别叮嘱道,“不过你要记住,你这一战许败不许胜!”
“这是为何?”速别额台有些莫名其妙。
“这是要让他们轻视咱们。”哲别淡淡道,“你以为咱们在决斗中赢了,他们就会放咱们一马?咱们能存下违约的心思,难道还坚信敌人会严守信约吗?”
速别额台渐渐有些明白了,一旁的郎啸天则若有所思地笑道:“我明白了,先示之以弱,麻痹对手,人们总是对弱小者心存轻视,甚至宽恕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的敌人。”
“不过你也不能假败得太明显。”哲别又叮嘱道,“不能让对手看出你是成心相让。”
“明白了!我定不让将军失望!”速别额台说着一磕马腹,提起长矛便冲了出去。敌阵那边也有一名身材高大威猛的白种将领纵马而出,他身后响起狂罕首领的高喝:“这是契尔克斯勇士阿部拉,不知来者何人?”
哲别在后方答道:“这是末将副帅,也是成吉思汗麾下猛将速别额台!”
由于语言不通,两名将领也不搭话,就在中间的开阔地斗在了一处。两边的兵卒立刻齐声高呼,为己方的战将打气鼓劲。只见那名契尔克斯勇将阿部拉手舞马刀,刀锋带起的呼啸就连远处也能清晰听到。看他这一出手,哲别和郎啸天都不禁为速别额台担心起来,如此勇猛的对手,恐怕速别额台全力以赴也未必能抵挡得住。
场中响起二人兵刃相击的“叮当”声音,密集如雨打残荷。一向以矛沉力大的速别额台,竟被阿部拉凌厉无匹的超长马刀逼得有点手忙脚乱,苦苦支撑了上百个回合,速别额台突然勒马便走,往己方阵地败退而回。阿部拉一看,立刻高喝着紧追不舍,数万联军立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开始缓缓向蒙古军逼过来。
眼看阿部拉打马追着速别额台过来,速度惊人,哲别怕他冲乱了己方阵地,更怕他身后的大军一鼓作气掩杀过来,哲别立刻取下马鞍旁的弓箭,弯弓搭箭射去,只听“飕飕飕”连环三箭,一箭追着一箭,几乎没有任何间隙。第一箭钉在阿部拉战马前蹄落下的草地上,把战马惊得人立而起;第二箭擦着阿部拉帽檐飞过,吓得他赶紧趴伏在马背上;第三箭则射中他帽顶上的孔雀羽,一掠而断。
蒙古军阵中发出一阵欢呼,人人高呼“哲别”。阿部拉看看被射断的孔雀羽,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嘴里叽哩哇啦地大声咒骂着,勒马退了回去,他身后的大军也才勒马止步。哲别虽然听不懂他在骂什么,却也猜到是在讥笑咒骂蒙古人不堪一击。哲别便对远处的狂罕高喊道:“这第一阵贵方已经胜出,为何要赶尽杀绝呢?”
速别额台在哲别身边勒住奔马,对哲别低声叹道:“看来这些白种蛮子还真不是空心萝卜,那白皮猪臂力雄沉,就算我竭尽全力也未必能胜。”
哲别抬头看看越发朦胧的天色,然后目视郎啸天道:“这第二战还要烦劳郎将军,你要尽量拖延时间,巧妙与之周旋,不可获胜也不能落败。”
郎啸天已经明白了哲别的心思,不由笑道:“将军放心,我定把这一战拖到天黑。”
对方阵地中响起了兵卒的阵阵鼓噪,一名须发皆红的魁梧将领从阵地中纵马而出,挥舞着手中的战斧对蒙古兵阵哇哇呼叫着,他身后的狂罕高声道:“这是阿兰族勇将莫迪克,不知谁还敢与之一战?”
郎啸天摘下马鞍旁挂着的白蜡杆长枪,信手抖出一朵枪花,然后横枪鞍桥对哲别抱拳道:“请将军为我掠阵!”
在蒙古将士的呼吼声中郎啸天纵马而出,手中的白蜡杆长枪抖成了朵朵枪花。原本作为业余爱好练过一阵的枪术,没想到在这冷兵器时代竟派上了用场。
那名阿兰族猛将手舞长柄战斧,迎头便向郎啸天劈来,战斧沉重非常,郎啸天不敢硬架,立刻抖枪搭上战斧,大枪以柔克刚的特性顿时发挥出来,只见长枪弯成弧形,巧妙化去了战斧冲力。战斧虽然沉重,但白蜡杆以极富柔韧的特性,完全化解了它的刚猛。
莫迪克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眼里满是惊异,实在想不通对方这以柔克刚的道理。也难怪他奇怪,像这种极富韧性的白蜡杆,在严寒的俄罗斯草原根本无法生长,所以他以前根本就没有见过,就算是在蒙古军中,也仅有寥寥几条白蜡杆大枪从中原流传过来,会使它的蒙古将领也是少之又少。
莫迪克不甘心地再次挥斧而出,却见郎啸天的枪尖已经划着弧形向自己飞来,他只得回斧招架。斧为重兵刃,灵活性远不如别的兵器,它是靠势大力沉来压制对手,对战中往往一两个照面就能把力弱的对手劈于马下。但现在它的力量被郎啸天的大枪巧妙化解后,立刻失去了它原有的威力,防守远不如别的兵刃灵活好用。
郎啸天手中的大枪如灵蛇般灵活,指东打西,上挑下拨,把沉重的战斧引得东奔西跑,若非骑术不如对方精湛,郎啸天二十个回合内就能把对方刺于马下。心中想起哲别的叮嘱,郎啸天在占尽上风的时候,枪势却突然一缓,莫迪克得此机会,战斧立刻如怒涛般奋起反扑。
郎啸天边打边走,不断消耗着对方体力,同时也拖延着时间。莫迪克追到掠阵的哲别附近,顿时想起他方才箭发如神的情形,不由勒马不敢再追,郎啸天见状回马再战,又与莫迪克斗在了一处。
就这样,郎啸天打打逃逃,一味缠斗不休,在外人看来尽处下风,只有莫迪克暗暗叫苦,战斧沉重而大枪轻巧,缠斗时间一长他便累得气喘吁吁,而郎啸天却越打越轻松,越战越从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相距一箭之外的两军已经看不清对方的身影,哲别便对远处的狂罕高喊道:“狂罕首领,我看这第二战就留待明日再战如何?”
狂罕也看出莫迪克已经有些后力不继,再战下去恐怕讨不到便宜,便道:“也好,咱们明日再继续赌斗!”
双方各自鸣金,莫迪克与郎啸天也就罢战回营,哲别的拖延战术,为大军赢得了宝贵的一夜休整。草草安下营帐,哲别立刻把速别额台和郎啸天叫到自己的大帐,忧心忡忡地对二人道:“今日侥幸,总算赢得半日休整,但明日如何退敌,二位将军可有什么主意?”
速别额台沉吟片刻,为难地摇摇头:“我看对方人数虽众,但队形却有些杂乱,若是咱们兵强马壮之际,定能击败联军。现在咱们人疲马乏,尤其是马力,大半已经消耗在登山途中,没有十天半月休整实在难以恢复,咱们蒙古骑兵若是没了战马的速度,就如同恶狼没有了獠牙,实在难以取胜啊!”
郎啸天也犹豫道:“若是硬拼,以咱们现在这情况几乎毫无胜算,不过我看这四支部落组成的联军也并非铁板一块。他们人种不同,信奉的神灵也各不相同,如今能联合起来,完全是因为蒙古军的威名令他们感到害怕。今日的赌斗他们一胜一和,定让他们把蒙古军看轻了几分,如果从这方面下手,也许可以想到办法。”
“没错!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哲别欣喜地点点头,“我请教过当地的山民,钦察人和咱们一样,信奉的是萨满教和长生天,而阿兰人信奉的是基督教,居住在高加索山区的勒思古人和契尔克斯人信奉的是******教。他们一直有着很深的矛盾,只是因为惧怕咱们蒙古人才联合起来。如果咱们能说服最强大的钦察人撤军,剩下的乌合之众还有何惧?”
速别额台连连点头,郎啸天则犹豫道:“仓促之间要想说服毫无交情的钦察人,谈何容易啊!”
“所以我想派人悄悄去见狂罕,给他送去重礼和我的承诺,希望蒙古人和钦察人永不为敌!”哲别正色道,“并且许诺待咱们击败阿兰人、勒思古人和契尔克斯人之后,把战利品分一半给他们,让他们坐享其成。”
郎啸天与速别额台对望一眼,最后还是郎啸天叹道:“我替将军走一遭吧,若是派出普通将领,未必会得到狂罕重视。今日决斗场上狂罕也见过我,定会相信将军的诚意。”
哲别欣喜地拍拍郎啸天的肩头:“郎兄弟真是深知我心!不过此行吉凶难测,你要三思。”
郎啸天苦笑道:“打耳班通道已经为冰雪完全覆盖,咱们现在无路可退。如果不能说服狂罕撤兵,咱们这支孤军多半会遭全军覆没的厄运,所以此行无论有多凶险,我都不能退缩。”
哲别紧紧握住郎啸天的手,叹道:“郎兄弟从准葛尔就一直追随哲别,屡屡立下奇功,哲别未能给予郎兄弟荣华富贵,却要你蹈此险地。哲别无以为报,唯有一拜!”
说着哲别突然跪了下去,郎啸天忙把他扶起来,突然笑道:“想当初我与将军初次相遇,你曾说过‘共饮一袋酒,就是亲兄弟’!既然如此,将军何必如此客气?”
哲别点点头,正色道:“既然是兄弟,私下场合你就不可再以‘将军’相称,按照咱们蒙古人的习惯,你得称我为‘安答’。”
“是,哲别安答。”
哲别呵呵大笑,转头对随从吩咐道:“拿酒来,让我送送郎啸天安答!”
一袋烈酒很快就被二人喝完,哲别亲自牵马把郎啸天送出营帐,直来到营地之外,哲别指着对面那些朦胧的帐篷道:“那里就是狂罕的营地,这一去全靠你随机应变了,只要能说服狂罕撤兵,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郎啸天点点头:“好的,我记下了。”
哲别迟疑了一下,又道:“你还可以告诉狂罕,咱们这次越过高加索山脉来到这里,是为花刺子模大教长带走的******镇教之宝,我想他多半会逃往信奉******教的勒思古人或契尔克斯人那里,你要狂罕千万莫被勒思古人或契尔克斯人当成了挡箭牌。”
“我知道了!”郎啸天说着翻身上马,刚要纵马而去,却又突然回头问道,“不知那******镇教之宝究竟是什么东西?大汗为何一定要得到它?”
哲别一怔,脸色顿时有些异样:“安答你别多问,临行前大汗曾叮嘱我不能告诉任何人,甚至连速别额台都不让知道。至于大汗为何如此紧张那件东西,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郎啸天不再问什么,对哲别摆摆手,一磕马腹,立刻纵马而去,一人一骑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钦察人的营帐只有零星几堆篝火,夜里的严寒令哨兵都躲到背风的角落取暖去了。郎啸天直来到营帐外数丈开外,才听到黑暗中有人突然惊问:“什么人?”
钦察人的语言与蒙古语是一个语系,发音虽不完全相同,但郎啸天还是能听懂个大概。他忙对声音传来的方向答道:“蒙古哲别将军麾下千夫长郎啸天,求见狂罕首领,并给首领送来了哲别将军的重礼。”
“蒙古人!”营帐中立刻响起一声惊呼,跟着是此起彼伏的兵刃出鞘声,片刻后一支火把亮了起来,一名钦察将领把火把扔到营帐外的空地上,顿时照出了郎啸天的身形。见只有一人一骑,那些钦察人似乎松了口气,有人问道,“你来做什么?何事要见咱们首领?”
“我是受哲别将军之托,给狂罕首领送上一份重礼。”郎啸天说着取出一挂明珠高高举过头顶,明珠在火把朦胧的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这挂明珠是哲别西征途中掠得的战利品,此刻竟派上了用场。
营帐中响起钦察人贪婪的惊呼,一名钦察将领终于大着胆子出来查看。郎啸天忙翻身下马,把那串明珠送到那将领面前,笑道:“这挂明珠是哲别将军给你的见面礼,望将军笑纳。”
“给我?”那钦察将领十分意外。郎啸天笑道:“没错,还望将军尽快带我去见狂罕首领,哲别将军另有重礼相送。”
那将领迟疑起来,一脸的为难:“如今天色已晚,咱们首领恐怕已经歇下了。”
“还望将军为在下通报。”郎啸天说着又递上了两锭沉甸甸的金子,在那黄澄澄的光芒照耀下,那将领终于下了决心,收起金子道:“你在此等候,我替你通报。”
片刻后他就回来,客气地领郎啸天去见狂罕首领。
狂罕的帐篷在营地的中央,当郎啸天随着那名值夜的钦察将领来到这里时,只见帐篷内灯火通明,四周有一队队的钦察战士在巡逻守卫,显得戒备森严。随着那名将领进得那座高大的帐篷后,果见钦察首领狂罕正据案高坐,对进来的郎啸天一脸的好奇。
“是你!”他立刻就认出了郎啸天,眼里顿时闪出一丝欣赏,“你就是在阿兰族勇将莫迪克战斧下保持不败的郎啸天?”
“正是在下。”郎啸天忙道。
“你所为何来?”
“哲别将军仰慕狂罕首领风采,特遣末将给将军送来一份礼物。”
望着郎啸天把背上的包裹取下来慢慢打开,露出里面那些晶莹剔透、熠熠生辉的珠宝首饰,狂罕有些意外,惊问道:“哲别将军为何这般客气?”
郎啸天叹道:“咱们蒙古人与钦察人原本是同一种族的兄弟,信奉着同样的萨满教和长生天,所以哲别将军不明白,首领为何要与那些信奉异教的外族人来攻打你的蒙古兄弟?”
“这······”狂罕有些尴尬,捋须沉吟片刻方道,“我是听说蒙古人四方征战,残忍好杀,怕你们侵占我领土才与那些异教徒联合起来罢了。”
“首领多虑了。”郎啸天忙道,“想我蒙古军不过两万之众,而首领麾下就有四万多如狼似虎的钦察战士,就算咱们有不良之心,又岂敢与首领为敌?再说蒙古人与钦察人本是同族兄弟,咱们又怎会与兄弟开战?”
狂罕迟疑道:“话虽如此,但蒙古人一向声名狼藉,我又岂敢轻信你们?”
郎啸天笑道:“哲别将军为表示与钦察人永不为敌的诚意,特命末将给首领送来这些礼物,其中有一柄匕首,乃是我主成吉思汗给哲别将军的赏赐,哲别将军为表对首领的仰慕,也特地把这柄匕首送给首领。”
“快给我看看!”狂罕忙道。他到不是希罕一柄匕首,只是这柄匕首乃是成吉思汗送给爱将的东西,成吉思汗威名震天下,让狂罕心生好奇罢了。
郎啸天忙把匕首双手捧着递了过去,狂罕好奇地接过匕首,翻来覆去地看半晌,发现那实在是一柄寻常不过的匕首,他不由疑惑地问道:“成吉思汗就把这样的匕首赏给爱将?”
“是的!”郎啸天答道,“这样的匕首一共四柄,大汗只赏给了四名战功赫赫的开国名将,除了哲别将军,忽必来、速别额台、者勒蔑三人也各有一柄,他们四人被大汗亲口封为最忠勇的开国‘四狗’。”
狂罕脸上露出悠然神往之色,叹道:“成吉思汗四柄寻常不过的匕首,也能作为最倚重的将领的封赏,可以想象这四人对他的忠心,已经使他勿需担心赏赐的轻重。成吉思汗果然有天下霸主的气概啊!”
郎啸天笑道:“如今哲别将军却把它转献给了首领,也可见将军对首领的仰慕和尊崇。”
狂罕眼中露出一丝莫名的期待,对郎啸天笑道:“哲别将军今日连珠三箭令我大开了眼界,如此勇将若能为我所用,当是狂罕之幸,不知郎将军能否把我这意思转告哲别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