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远离了聚宝堂的决斗场,但郎啸天心中依然还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在抛下登山绳救起那个也叫夏风的年轻人后,他与决斗场中孤傲伫立的死神对了一眼,这一眼就像有寒芒扎进心窝,让人从内冷到外,浑身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呸!见鬼!”郎啸天恨恨地啐了一口,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双幽寒暗黑、深不见底的眼眸。倒是那个也叫夏风的年轻人,身负重伤之下不知能否躲过聚宝堂的报复。
天色完全黑下来,郎啸天准备像昨天那样,偷偷翻入某个大户人家的厨房,在借着炉膛的余温小睡一夜的同时,顺便弄点吃的填饱肚子。像阿加罕城这种人来人往的交通枢纽,治安一向糟糕之极,一到天黑官府衙役就决不再出门,街头巷尾就成了恶棍蟊贼的天下,在领教了几次这些下三滥蟊贼的手段后,郎啸天不敢再轻易露宿街头了。
正顺着空旷的长街寻找着合适的人家,郎啸天心中又生出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这种感觉在离开聚宝堂决斗场时就已经出现,只是当时为死神的眼光所激,没有太在意。
轻轻冷哼一声,郎啸天转过一道街口后突然停下来,闪身藏到街口拐角处。后面果然有脚步声轻轻跟上来,在转过街口时刚好和贴墙而立的郎啸天碰了个面对面。
“兄弟,跟着我干什么?”郎啸天说着一把扣住了那个目瞪口呆的汉子肩胛锁骨,满是调侃地打量着对方,原本以为是个不开眼的小蟊贼,谁知对方竟是个倒提短刀、身着紧身衣靠的维吾尔武士。对方在最初一刻的惊慌之后,一刀便刺向郎啸天心窝。郎啸天早有防备,侧身让过刀锋,一收胳膊便夹住了对方的手腕。恼他一出手就想要自己性命,不由托住对方肘关节一抬,只听“咔”一声轻响,对方肘关节应声脱臼。
“啊”一声痛叫,连连挣扎了数次也没能挣脱郎啸天掌握,那维吾尔武士痛得涨红了脸,色厉内荏地骂道:“放开我,你这杂种,你已经被我们包围,我们要用你的头祭奠兀勒尔首领。”
郎啸天这才发觉在他身后还有几道黑影,另有十几个人影也从不同的方向包围过来,隐隐把自己围在了中间,不少人还张弓搭箭指向自己。他此刻才认出,面前这个跟踪自己的维吾尔武士,依稀就是当初在沙漠中想抢自己骆驼的那帮匪徒中的一个。
郎啸天暗暗叫苦,虽然借助地形从十几个人包围中逃脱不是难事,不过对方有好几张劲弓指着自己,在如此近的距离要想全部躲过,恐怕只有武侠小说中的武林高手才行。
“小子,向兀勒尔首领忏悔吧!”一个维吾尔武士恨恨地盯着郎啸天,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几个张弓的武士随着他的手势拉满弓弦,只等着他挥刀下令放箭。
“扎合克他们去了哪里?”在阿加罕城一家偏僻的客栈内,阿里戈正不安地喝问手下。一个兄弟回道:“扎合克带人去找那个杀害兀勒尔首领的家伙了,他说要不把那个家伙的脑袋提回来,他就不再回来见首领。”
“混帐!”阿里戈不由一声怒骂,他完全清楚扎合克的心思,他是想借着为兀勒尔首领复仇来争夺人心,以谋首领之位。自从自己登上首领之位后,做事就流年不利,威信一再受到打击。本来迫那个俘虏去做死亡决斗是一条最快的生财之道,他也确实为大家赢得了不少赌金,但没想到第三场那小子临阵脱逃,结果赌金又输还了聚宝堂,而他连赢两阵应得的报酬也告作废。
不过让阿里戈心烦的还不是钱财的输赢,而是那个逃脱的俘虏,一想到他那阴狠的剑和漠视一切的眼光,阿里戈就觉得胆寒。幸好他已经负了重伤,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过来,阿里戈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同时吩咐一名手下:“带几个兄弟去把扎合克给我追回来,他们要敢在城中轻举妄动,我一定会宰了他!”
手下刚领令而去,后院又传来一阵吵闹,阿里戈忙进去问道:“怎么回事?”
“阿娜尔小姐一直吵着要走,我们拿她没办法。”两个把门的兄弟一脸无奈。
“你他妈想去哪里?”心里早窝着一肚子火,阿里戈对这个前首领的私生女早失去了耐心,若不是顾忌着忠于兀勒尔的兄弟们的感受,他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刁蛮的美人收为己用。“砰”一声踢开软禁阿娜尔的房门,阿里戈进去就喝骂道,“再给我吵吵嚷嚷,看我不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你敢!”被软禁的公主毫无惧色地瞪着阿里戈,“我的丈夫是成吉思汗,你敢对我无礼,不怕大汗灭掉你全族?”
听到那个用无数血腥和勇武铸就的威震天下的名字,阿里戈不禁缩了缩脖子。阿娜尔见状得意洋洋地笑道:“你要是害怕就赶紧把我送到我丈夫身边,大汗不仅可以免你死罪,说不定还会重重赏你。”
“混帐!”阿里戈再压抑不住胸中的怒火,一巴掌就扇到阿娜尔得意洋洋的脸上,“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一个强盗的私生女罢了,你以为生在王府就是公主?被塔里什那老王八蛋当成礼物献给成吉思汗,就以为自己成了蒙古王妃?”
“你······你敢打我?”阿娜尔吃惊地捂着脸颊,豆大的泪珠在眼眶中渐渐酝酿。脸上的疼痛到还罢了,阿里戈的话像一支利箭扎在心上,扎破了她为自己编织的美梦,让她看到残酷的现实。十多年的生活经历让她多少也明白,就算是维吾尔亲王塔里什,也决不会把别人献给自己的女人当成妻子,但十六岁的少女不愿面对现实,依旧在心中拼命说服自己:成吉思汗就是我的丈夫,他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
见阿娜尔眼中涌出了泪珠,阿里戈恶毒地笑起来,“哭吧,使劲哭!看看是你那名义上的父王还是你那英雄的丈夫会来救你。”
见阿娜尔美丽的大眼中,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般滚落下来,阿里戈终于觉得心情舒畅起来,饶有兴致地欣赏起少女的伤心和绝望,顿时为阿娜尔梨花带雨的娇容心动。见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阿里戈不由轻抚着阿娜尔纤巧的双肩柔声开导说:“其实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远在天边高不可攀的成吉思汗,而是近在眼前真正坚实的靠山。”
见阿娜尔咬着嘴唇没有任何表示,阿里戈胆子渐渐大了起来。门外守卫的两个兄弟是自己心腹,而忠于兀勒尔的弟兄大多被扎合克带走,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阿里戈慢慢把阿娜尔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生怕激起这个喜怒无常的刁蛮少女的反感。
就在阿里戈的嘴刚要吻上阿娜尔朱唇时,少女霍然惊觉,猛一下推开了身前这个浑身散发着羊膻味的匪徒。但此刻阿里戈心中的火焰已经被点燃,再压抑不住,一把就把阿娜尔强搂入怀,却被阿娜尔一把抓在脸上,一只眼睛受伤,不由松开了手。
“混蛋!”阿里戈一声怒骂,揉揉受伤的眼睛,恶狼般再次扑上去,拦腰抱起阿娜尔扔到床上,跟着和身扑上去把她紧紧压在身下。阿娜尔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阿里戈的掌握。前胸的衣衫被撕开,裙带也被扯断,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阿里戈却突然停了下来。
阿里戈并不是个真正的莽汉,在对付阿娜尔的同时两耳也在留意着门外的动静,万一有不开眼的手下鼓噪起来,他得想好应付的办法。但奇怪的是,屋里的动静如此之大,门外却悄无声息,就连两个把门的兄弟偶尔的咳嗽都已经消失,门外静得简直有些异常。
狠狠在阿娜尔脸上啃了一口,阿里戈丢下衣衫破损的少女站起身来,整整衣衫后对门外一声高喝:“来人!”
门外悄无声息,阿里戈奇怪地开门一看,只见整个客栈后院一片幽暗,房前廊上原本挑着的灯笼不知怎么全都已经熄灭,方才还在门外守卫的两个心腹也不知去向。
“古伦、买买提!”阿里戈呼唤着两个手下的名字,顺着右手的房间找过去,刚走出房门没两步,身后蓦地一暗,阿娜尔所在的房间也一下子变得黢黑。
阿里戈浑身寒毛陡然间都立了起来,拔出腰刀全神戒备地靠墙而立,冷汗从额头慢慢渗了出来,顺着鼻梁流到鼻尖,在那儿汇成一颗豆大的汗珠也顾不得擦拭。像这样悄没声息就弄灭十几处灯火,那该有多少敌人?
静立半晌不见动静,阿里戈慢慢顺着墙根溜到隔壁的房间,里面住着几个兄弟,都是出生入死的勇武战士,只要跟他们汇合,阿里戈就不惧怕任何敌人了。
刚踏入幽暗的房中阿里戈脚下就是一滑,差点摔倒在地,地上湿漉漉有些粘稠,鼻中闻到浓烈的血腥。不用摸阿里戈就知道,地上是尚未凝固的鲜血!阿里戈尤不甘心地摸到床边,才发觉上面躺着的是几具尚带余温的尸体。
“是汉子就出来,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阿里戈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也不知道对方的来头,只得把心一横,突然高声挑战。
后院中响起自己袅袅的回声,却没人答应一个字,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自己。阿里戈心中的恐惧几乎达到极限,忙返身冲入阿娜尔的房中,若有个活人陪着自己,好歹能壮壮胆。
门里漆黑一片,朦朦胧胧看不清任何东西,但阿里戈本能地察觉门后有异,忙转身挥刀斩去,这全力一刀却落空失力,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出半步,胸口一股凉意突然透体而入,浑身劲力瞬间消失殆尽。阿里戈此刻才看清,门后确有一个人影,不过却是半躺在地上把剑竖在胸前,而自己因出刀落空,竟把胸口主动地撞到了对方剑上。
“鬼!你是鬼?”阿里戈拼尽最后的余力喊出了心中的恐惧。能在黑暗中如此准确阴险地杀人,甚至让自己主动把身子扑到他的剑上,这不是鬼是什么?
“我不是鬼,只是个暗黑流影忍而已。”对方说着虚弱地倒在地上,跟着阿里戈也一头栽倒在地,再不动弹。
房中静了下来,就只剩下微微的喘息声。片刻后一点火绒燃了起来,一直躲在床后的阿娜尔终于大着胆子点燃了烛火,立刻看清门旁倒着的两个人,一个是仆倒在血泊中的阿里戈,另一个则是那个从离开别失八里城就多次救过自己的年轻护卫。
“你在流血?”看到夏风胸前的衣襟已被鲜血湿透,阿娜尔不由一声惊呼。
“方才干掉门口那两个守卫时用力过猛,把伤口挣开了,不碍事!”夏风说着想要爬起来,却虚弱得无力跌倒。
虽然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并没有多少好感,不过知道是他冒死救了自己,阿娜尔还是十分感激,忙上前扶他站起。已经几次见他浑身浴血,甚至还为他缝合过血淋淋的伤口,她不再对他的伤感到手足无措,在为他包扎的同时,还同情地埋怨了一句:“你怎么老是受伤?是谁伤了你?”
“死神!”夏风只简单地说了个不像人名的名字,就对阿娜尔催促道,“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那些匪徒随时都会回来。”
阿娜尔忙搀扶起他往外就走,有这段时间的经历,阿娜尔已经把这个年轻的护卫当成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他才能把自己送到伟大的成吉思汗身边。
“放箭!”扎合克的刀终于挥了下来,几支羽箭带着刺耳的轻啸应声而出,尽数射向近在咫尺的目标。郎啸天本能地倒地一滚,躲过了大部分羽箭,不过依然有两支箭镞分别钉入了左肩和右腿。
一声痛哼,郎啸天半跪在地上,眼看几个放箭的匪徒又抽出了第二支狼牙羽箭,他忙抬手示意:“等等!”
“向兀勒尔首领忏悔吧!”扎合克脸上带着戏谑的调笑,抬手阻止了同伴的第二轮羽箭。
郎啸天没有说话,却直勾勾地望着扎合克身后,他的眼神如此怪异,就像是看到了毒蛇猛兽一般。扎合克好奇地顺着他眼光回头望去,只见长街尽头一个人影正蹒跚而来,此时月色正明,令他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老远扎合克就看清了那人模样,不由一声惊呼:“死神!”
几个匪徒也是一惊,不由把弓箭指向了长街。他们都见过死神与夏风的决斗,心中对他本能地充满了戒备,杀孽太重的人会让任何人感到害怕和恐惧,死神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死神似乎才注意到几个满脸敌意的匪徒,他迟疑了一下,淡淡说了声:“对不起,不打搅你们。”说完就转头拐进了街边一条小巷。
扎合克暗暗舒了口气,想赶紧解决了那个杀害兀勒尔首领的凶手再说。谁知回头一看,方才还在众人包围之中的郎啸天已经不见了踪影。
“怪事!这一眨眼功夫,那小子能躲到哪儿去?”几个匪徒满是诧异,附近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而已经中箭的人这一会儿功夫也不可能逃多远。
“仔细找找,那小子一定还在附近!”扎合克一声令下,十几个匪徒立刻在附近搜起来。
郎啸天平躺在屋檐上,大气也不敢舒一口。方才他趁着众匪徒被死神吸引注意的那一会儿功夫,返身爬上了街边的屋檐,这要在以前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不过现在身中两箭,能勉强爬上屋檐已经是天大的侥幸。
十几个匪徒在附近搜查了片刻后,终于骂骂咧咧地离开了。郎啸天长长舒了口气,翻身在屋檐上坐起来,拔去两支箭镞,撕下一幅衣衫把伤口紧紧包扎起来。幸好伤非致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做完这一切后郎啸天顺着高墙从屋檐上滑下来,却被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包围,就像在森林中被毒蛇或猛兽觊觎。他猛转头望去,就见那个面色苍白、身材瘦削挺拔的死神,正在数丈外冷冷地盯着自己。他幽寒冷定的眼眸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们好像并没有仇怨?甚至都不认识吧?”郎啸天勉强笑了笑,想尽量表现得友好一点,但心中本能的惧意让他的笑比哭还难看。
“神灵,与我同在!”死神答非所问地喃喃念叨了一句,手慢慢落到了剑柄上。
郎啸天脑海中似有一道闪电划过,顿时恍然大悟:“神之手!你也是神之手!”
死神没有回答,不过眼神显然已经默认。郎啸天不禁想起了霍西教授的警告:神之手无处不在!没想到这话这么快就应验了。
“为何要杀我?难道我威胁到神的安危?”郎啸天奇怪地问道,“神灵不都是不死之身吗?难道还怕我这样一个凡人?非要除之而后快?”
“神灵无惧无嗔。”
“既然无惧无嗔,为何要用各种手段迫害甚至残杀众多的探索者?它想阻止什么?”
“······”
“你答不上来?想必你这样一个走狗也不一定真正知道神灵的意志。我猜它是在掩饰某种真相,或许就是关于世界的终极秘密,它为何要阻止探索者寻找真理?”
“神灵的意愿如果凡人也能看透,那你就不是凡人了。”师衍说着慢慢地拔出了长剑。
郎啸天若有所思地盯着木无表情的死神,嘴角闪过一丝轻松的笑意:“你要杀我为何不趁方才我从房上下来的时候出手?”
师衍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这一下没有逃过郎啸天的眼睛,他脸上泛起胜券在握的微笑,自问自答道:“因为你没有把握!你胸口的伤还很痛吧?勉强出手有可能伤口迸裂,勿需我动手你就一命呜呼了。”
“你既然看出了这一点为何不主动出手?” 师衍脸上闪过一丝嘲笑,“因为你怕我!就算我身负重伤你也不敢主动出手,我没说错吧?”
郎啸天脸色有些发白,死神说中了他的心思,他确实对这个三分像浪烈、七分像尹寒的家伙有种本能的恐惧,不过这种恐惧并非源于胆怯。就像正常人在面对疯狗或毒蛇时那种本能的恐惧,除非万不得已,正常人都会选择远远绕开,而不是和疯狗毒蛇死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