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超级背包客,也是个独行侠。这次,我往西一走千里,进入了茫茫大山中。顺着一条河流逆流而上,几天后我看见了一个渡口,对面看样子是个小镇。
此时,河对岸停着一条木船,估计是摆渡的。我试着喊了一句,没想到马上传来一声回应:“来了!”
几分钟后,船过来了。撑船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大爷,光着上身,肤色黑中透红,脸上精神抖擞,中气十足,显然是多年摆渡练就的身板。我跳上船,随口问:“大爷,过去多少钱?”
“五分!”大爷呵呵一笑,“你是外地来的吧?”
什么?五分?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大爷又重复了一遍。我简直不敢相信,现在是什么时候?二十一世纪已经过了十多年,坐船过江竟然只要五分钱!
我一下子来了兴致,预感到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就兴致勃勃地问:“大爷,您怎么收这么便宜啊?五分钱,现在哪还有人使呀?您就是收两块也不多!”
大爷十分严肃地摆摆手:“这个价已经收了二十多年了,不能提。”
我的兴趣越来越浓了:“为什么不能提?”一边问,一边飞快地从包里掏出照相机,对着大爷就是一顿猛拍。
大爷不是个多话的人,不善言谈。我问一句,他也就答一句。船到对岸时,我才基本弄明白了。原来大爷姓管,解放前就跟父亲逃荒到这里,摆渡为生。刚好那年发大水,父亲两天两夜不合眼,用船救出了几百名村民。打那起,两岸的村民们就把他们这对外来的父子当成了自己人,而他们也就真正在这扎下了根。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起,他开始接父亲的班摆渡。父亲把船交给他时,曾叮嘱他,五分钱一趟,这个价永远不能提。因为他们是从外地来的,可大伙非但没有排斥他们,反而处处给予帮助。大爷的父亲病重时,无钱医治,还是附近的村民凑钱送去的医院。大爷说,父亲曾教育他,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们能为乡亲们做的就是摆渡了,所以这个价不能提。
我十分感动,又暗暗为大爷担忧,如此少的收入,他怎么够生活?
摸出钱包付钱时,我想都不想,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过去:“大爷,你收下吧,不用找了!”
谁知大爷一看,脸色一沉,喝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只收五分钱!”
我吓一跳,支吾着说:“我没零钱……”管大爷一挥手:“没零钱就算了。”
我愣了愣,心中大叫一声:惭愧!管大爷每天的收入也许只有几毛钱,这张百元大钞在他眼中,无疑等同于一张一万元的巨额钞票。如果管大爷是贪钱的人,也就不会只收五分钱了。
我忙拉住管大爷,脸红红地把钱塞回去,在钱包里找啊找,好不容易找到一张一块钱的。管大爷接过来,说请等一下,我找钱给你。
说着,管大爷从怀里摸出一个装盐的小包装袋,打开,掏出一叠零钱来。我一看,眼睛立刻瞪大了,他还真有分币呀!管大爷手里的零钱,有不少一分、两分和五分的,还有些毛票,最大面额是一元。
管大爷沾着口水,细心地数了九毛五分钱。我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分币已经绝迹了好多年,自己也许多年没见过了,没想到今天居然又重现江湖。
告别管大爷,我走进了镇子。走了一圈,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这是一个古色古香的老镇子,几乎看不见什么现代建筑。不单是街道和店铺,就连卖的东西和镇上的居民,似乎也停留在上个世纪的某个年代里。我不禁有种奇怪而又亲切的感觉。
我当即决定,要在这里停留几天。可当我想找个旅店落脚时,却发现镇上没有旅店。正沮丧呢,突然脑中一闪,管大爷那艘船不就是个最佳旅店吗?
我兴冲冲返回到渡口。正好管大爷从对面送了几个人过来,我发现,这些人付钱时,从口袋里摸出的都是一张五分小票。我不禁连连惊叹,太不可思议了,在这里,分币竟然还在流通!
管大爷见我折回来,有点奇怪,问我是不是要过去。我把自己的意思一说,他想都不想,立即一口答应了:“行行行!只要你不嫌弃我老头子,随便你住多久都行!”
我喜出望外,爬上船把自己的行李放进舱内。然后,我在船上陪着管大爷来回摆渡了几趟,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管大爷把船泊在岸上两间茅房前,原来那是他在岸上的家。他吩咐我待在船上,他去弄晚饭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正感觉肚子饿了,管大爷忽然笑着从屋里出来,双手端着一个托盘。往船头一摆,我的眼睛顿时大了。管大爷太把我当客人了,有鸡有鱼不算,还有腊肉鱼干什么的,整整八大碗。再看那酒,我的天,竟是五粮液。
管大爷看我眼看直,笑着解释说,这瓶酒是别人送的,有好些年头了,一直舍不得开。
我当下很是过意不去。虽然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老人自个家里的,可毕竟值钱着呢。倘若是普通人,这些还不算什么,可是对管大爷来说,也许这顿饭把他一年的摆渡收入都吃光了。
我禁不住说了句:“大爷,太破费了,太破费了啊!”
管大爷呵呵大笑:“来的都是客!怎么说,你也是个客人,没酒没菜成什么话。没事没事,随便吃!”
我心里忽然一动,暗暗打定了一个主意:离开时,一定要悄悄地留下五百块钱给老人。就算老人事后发觉,也找不到我了。否则,这顿饭吃得心中有愧。
我们一老一小一就在船头对饮起来。直喝到半夜,两瓶酒都见了底。管大爷不胜酒力,进舱里倒头睡了。我借着醉意,索性就在船头躺下了,吹着凉风,听着流水,爽快无比。
我正睡到迷迷糊糊,突然听到管大爷在哎哟哎哟地叫唤。我大吃一惊,忙一跃而起,钻进船舱一看,管大爷正捂着肚子,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我大叫一声:“大爷,您怎么啦?”
管大爷艰难地说出几个字:“肚子……痛……”
我二话不说,把他往背上一背,打起手电筒,拼命往镇上跑。管大爷在背上给我指路,很快就来到了卫生院。
还好,卫生院仍有医生值班,立即给老人挂上了药水。医生奇怪地看看我,看出我是外地人,问我是不是管大爷的亲戚。
我摇摇头,说:“不是。我们今天刚认识,算是朋友吧。”
医生点点头,告诉我,管大爷这是老毛病了,今年就发作过两次,没什么大碍,挂完药水就好了。
我松了口气,坐在床头守着管大爷。不知不觉,天快亮了,管大爷看样子也没事了,可还得把药水滴完。他从怀里摸出“钱包”,叫我去帮他付医药费。说等药一滴完,他就得马上赶回渡口去,这个时候有人要过江。
我知道,老人的钱包里肯定不会超过十块钱,而这番折腾,估计少说也得上百块,肯定不够。可我也没说话,接过钱包就走。
到收费处一问,里面的女孩噼里啪啦打了一阵算盘,抬头说:“一块两毛七分。”
什么?我觉得自己一定没听清。女孩又说了一次:“一块两毛七分!”
我愣愣地从老人的钱包里数了一块两毛七分,递进去,里面递出来一张单子。我细细一瞧,我的天,千真万确,全部费用就是这么多。其中一项医生诊治费,竟然只要七分钱。
这时天已经亮了,我感到肚子有点饿,打算先出去吃点早餐,顺便给老人买一份回来。
来到街上,刚好看见一家包子店摆出热腾腾的包子。我上前一瞧,那包子小巧玲珑,一看就有食欲,决定就买这个了。
卖包子的女人白白胖胖,就像个大包子似的。瞅见我靠近,就问我要几个,一边作势要夹。
我说给我来五个吧,胖女人双手快如闪电,一眨眼就把五个包子装好递过来。我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块的给她。胖女人接了钱,正要找呢,突然发现了我手上拿着的钱包,神情一下变了:“你这钱包……”
我说怎么啦?她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我说:“你这钱包,好眼熟啊!”
我一愣,明白了,敢情她认得管大爷的钱包啊!于是急忙跟她解释,告诉她管大爷正在医院里躺着呢,自己是帮他出来买包子的。
胖女人哈哈一笑:“我说怪不得呢!”说罢把十块钱递回来,“这钱太大了,不好找,你就从管大爷的钱包里拿一毛五给我吧。”
我大吃一惊:“这包子多少钱一个?”
“三分。”
什么?三分?我简直傻了。可这回,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听错。突然之间,我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情不自禁地扭头四处打量着这条古老质朴的街道。恍惚间,我觉得自己仿佛正站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包子摊前。
胖女人又说:“三分一个,你给一毛五行了。”
我脱口喊了起来:“太便宜了!怎么这里的物价这么低?”
胖女人咯咯笑起来,“你还嫌便宜呀?”
我认真地说:“大姐,你怎么卖这么便宜啊?要知道,这样的包子在城市里,至少卖到一块钱!”
胖女人看着我的手上的钱包说:“你不是给管大爷买的吗?”
我忙说是是是,猛然间明白了:“管大爷买的东西,就这么便宜?”
胖女人笑呵呵地点头,一边忙乎着,一边告诉我,在这个镇上,管大爷的钱,无论他怎么花,买什么东西,所有的人都按二十多年前的价收。所以,至今他们这里的店铺还流通着分币,那是因为管大爷还在用。管大爷的摆渡费几十年不提,物价却一年一个样,他们得让老人生活下去,所以对管大爷,这里的物价永远都不会提。
我恍然大悟,感动极了。
在船上和老人相处了三天后,我临走时改变了主意,没有留下一毛钱,而是向老人要了几张分币,我想把这些钱带回去永久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