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的父亲在城里蹬三轮，按月给他汇钱读书。当然，这是画家还没有成为画家之前。从小学开始，一直到高中，画家都是一个人在家——母亲早就去世了，父子俩相依为命。
这一年，画家考上了一所艺术院校。这样一来，父子俩终于可以住在一块了。上第一节人体写生课的时候，画家心里很紧张，也很兴奋，因为他还是头一回面对一个裸体的人画画。
模特进来时，画家大吃一惊。这个模特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也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可他脸上似乎并没有一点儿吃惊。父亲用眼神提示他别慌张，然后，从容不迫地脱起了衣服。只几秒钟的时间，父亲就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按照老师的要求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接着是定格。
画家这才知道，父亲在城里，不光蹬三轮，还同时打着好几份工，要不然，哪能供他上大学？他鼓起勇气，把眼光投到父亲的裸体，看见父亲瘦成枯柴一样的身体，心里一痛。最后，他颤抖着拿起画笔，深深地呼吸几下，开始在纸上画起了父亲。
晚上，他回到租住的地方，父亲已经做好了饭，招呼他快吃。他没有吃，说爹，您能不能不去作模特了？
父亲淡淡地说行，只要你舍得不念书。画家就不说话了，坐下来吃饭。两个人只管大口大口吞咽着饭菜，谁也不说话，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这之后的几年，都是这样。
很快，画家就要毕业了，上最后一节人体写生课时，巧得很，模特正好又是画家的父亲。他走进来时，脸上还淌着汗水，可能是刚刚用三轮车送了一批货，接着又匆匆赶来这里的。当父亲把衣服脱光后，画家一下看见了父亲的小腿破了一块皮，上面还留着一丝血迹，也许是刚才不小心刮破的。画家的泪水差点流了出来。
这一堂课，画家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用心，他把心里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到那支画笔上。
下课后，父亲很快走了，而老师也把画纸收走评分。
第二天到校后，老师叫画家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画家进去后，老师指着昨天他画的作业，有点生气地说：“你脑子出毛病了吗？你到底在画什么？”
画家轻轻说：“那个模特……他是我父亲。”
“他是你父亲？”老师十分惊讶地看着画里的人，“就是他？”
画家的眼泪一下涌出来了：“是的，就是他，我画了三年父亲，想把这幅画送给他。”
老师想了想说：“最近有个画展，我看你这幅画应该可以拿去。”
画展开幕那天，画家带父亲一块去看。父亲开头有点犹豫，他当模特只是为了挣钱。可是这幅画却不同，它是儿子亲手画的。在儿子的一再劝说下，只好答应了。
来到展馆，画家很快找到了自己的那幅画，拉着父亲快步走过去。父亲看到画里的自己时，当即就愣住了。他看见自己穿着十分漂亮得体的衣服和鞋子，一脸滋润地坐在椅子上，眼里闪着幸福的光……
画家轻轻在背后抱住父亲的肩膀：“爹，在我眼里，你穿上衣服更美。”
父亲的眼里顿时浊泪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