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客房里有些吵嚷。这么说的话未免有些失真,毕竟说到底也不过只有罗伊德在讲话,但是喧闹的感觉却怎么也排除不掉。我喜欢这种感觉,同为骑士团的几个人待在一起,羁绊和温暖就如同蔷薇花藤一般爬满心房。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了。阿尔文那家伙正忙着处理战前最后的准备工作,嘛,如果是他的话倒是完全没有必要担心。所以呢,团长和艾斯在狄瑟的经历似乎很刺激的样子唉~当时没有坚决要求留下来还真是失策!”
如果不是先有擅自出行的奎尔·格里戈小姐被莱恩维特带回,拜伦和罗伊德也不会为了寻找她而遇上独自站在街头的团长大人。先一步来到兰蒂斯王国并受到王室邀请暂住宫中的诸位,因此得以在计划之前与我们会合。此时此刻,我们五人正是闭门在这个小小的旅店客房中交流起近期的情报。虽然我也有考虑让奎尔旁听这样的会议是不是略有不妥,不过既然拜伦本人都没有发话避嫌,应当就是自己人的意思吧。
既然是自己人的话……就是说可以让她见识一下骑士团内不为人知的一面咯。想到当初自己出生入死的经历,我毫不留情地出言嘲讽道:“罗伊德前辈可以自己去和龙搏斗一次哦,现在就可以启程了哦!所谓刺激的旅程不就是应该以前辈作死作为壮烈的结局才够深刻吗!”
“……完全没有这种说法吧。而且,艾斯蒂尔你容易被罗伊德惹炸毛这一点还是和过去一模一样啊。”
“啊,这么说起来,转眼间拜伦前辈也是快要成家的老·前辈了,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啊。”
“所以说为什么是杀猪刀啊!尊重前辈的优良品德已经被你彻底忘掉了吗!尽管你现在穿得像一块千层酥也不能伪装成可以对前辈肆意开嘲讽的无知少女!”
“拜伦前辈想要夸奖奎尔小姐的衣着如同千层酥一样甜美可人,只要直说就好了嘛!没想到坠入爱河的男人都会变得这么不坦率啊……。”
“拜伦~我其实不需要这些华而不实的恭维话,只要你……。”
“我错了,现在是团队会议,还是先回到正题上来。”
会议的开头照例是一些没有营养的废话,这一点无论有没有奎尔小姐在场都是一样。决定闲话时间长短的,通常是罗伊德什么时候能把在场除团长以外的所有人,直接或间接的调戏过一遍。可恶!即使早就知道可是依旧每次都会让他如愿。
绿色眼眸的青年人正双手环胸坐在桌边,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长剑被随意地放置在左手边立着。也许是为了和兄长绑在脑后的咖啡色发辫区别开来,罗伊德从来不会续发,也只有遮盖住额头的刘海稍稍越过眉毛。对方此刻正对着方才亲手卖掉的队友拜伦,满脸都是愉悦的笑意。而被他目光锁定住的紫发青年,此刻却十分尴尬地被未婚妻握着左手,一副推举不得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也难怪罗伊德会感兴趣,就连我看到面容装束精致如同洋娃娃一般的贵族小姐,亲热又主动地紧挨在拜伦身边坐着,也不禁感到相当有趣。不过每到这种时候,莱恩维特反而会沉默地靠在一边的墙壁边,静静地等待现场自己安定下来。
并不刻意地想要介入,不过是旁观这样的日常就能产生幸福感的男人啊。这样的愿望其实并不卑微,或者说想要令时光永恒是一个多么奢侈的念想,以致于需要他付出全部的心血去维系。我所崇敬的这个人,不得不说只是一个蠢货而已。但是能够为守护愚蠢愿望而做到这一步的人,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去苛求对方的视野是否宽广。为了我眼中的真实而奋斗的生命,无论从何种意义上都是至高无上的。
我感受到罗伊德刻意的视线,于是便赶紧收回心思,将注意力放回莱恩维特的话而不是对方的脸上。团长大人似乎是讲到了应对兰蒂斯内乱的主要原则,虽然主旨在于快刀斩乱麻地稳定盟友国的局势,并且争取到王室有力的支持,不过具体情况还是要等到两日后面见女王的时候再议。
在此期间,看上去性格颇为活泼肆意的奎尔小姐,居然都有老老实实地坐在未婚夫的身边。只是对方紧握着拜伦的双手,好像很难被强行分开一般。橙色头发的少女大约并不在意会议的内容,光从她此时略有些紧张的坐姿和唇角难掩的微笑中,就不难看出对身旁紫发骑士的深情厚谊。而拜伦前辈的眼神,显然也是在无奈和纵容的边缘来回游移着。
你说我怎么就那么想动手烧了他们呢……
“凯普林那边顶多再撑两个月,团长也有收到狄瑟传来的讯息了吧。”会议结束之前,罗伊德这句听上去分量远比说出来要重的话,成为了预示着主线剧情走向最终高潮的钟声。莱恩维特同样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深蓝色头发的男人点了点头,“不论结果如何,二十天内我们就启程返回。”
如同某种隐晦的信号声响起,罗伊德悠闲地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先是如同一把弓向后张开,然后又从桌边跳下,伸手拿了立在一边的长剑。“只给二十天根本不够在瑞亚好好玩上一遍吧。嘛,不过既然是团长的命令,还是趁早开始准备好了。奎尔小姐今天也该尽兴了,我们家拜伦可是有很着急地在找哦~”
“不是……你要是跑丢了的话,我会很难办。”拜伦显然在阴人方面与罗伊德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看着青年手忙脚乱地对付“很着急”这三个字尚且力不从心的样子,八成已经完全无暇顾及“我们家”的定语了。
觐见女王的事情对我们在急迫,却也不得不耐心等到两天之后。在此期间,包括奎尔在内的凯普林来使自然是继续住在瑞亚的王宫,而我和莱恩维特则需要在旅店稍待。在罗伊德他们准备返回之后,莱恩维特第一个走出房门回去自己的房间,而我则在罗伊德的眼神暗示之下,起身送他们一段路途。
今早的飞雪稍停,只是城市的高处被铺上一层薄薄的银白。没有人走过的地方还好,可是被马车车轮压过无数次的道路中央,却早已变得肮脏而泥泞。拜伦虽然有意加快脚步,但是却总被橙发少女轻而易举地蹦跳几步追上。他们在相隔十米左右的前方行走并交谈,冬天便从人形的边缘自觉绕开。
“拜伦这次算是逃不掉了,虽然已经不是第一位被指定的未婚妻,不过奎尔小姐却是不一样的。那可是一位崇拜英雄并且个性强硬的姑娘呢!”前半句虽然显示出长辈般可靠和欣慰的感情,可是后半句却又回复了对方一贯的愉悦风格。“听说在骑士团还没有离开典伊的时候,那位小姐曾经偷偷跑到校场偷窥团员们训练,而那天正好使拜伦当值……。”
“且不说守卫骑士为什么看不住一只发色如此显眼的橙毛少女,前辈你的言下之意好像如果当值的是别的人,故事结局就会理所当然地改变一样。”
“或许那天奎尔小姐是被带来参观的也说不定。”
“哦,前辈这是把整个骑士团当做大型卖艺团伙的意思吗?”
“女孩子在听爱情故事的时候,就不要在意那么多细节了嘛!”绿眸骑士被我的吐槽噎了一下。他一边笑着,一边拍了一下我的头。
“前辈想要借此降低我的智商的计谋已经被我看破了!”我觉得自己每次和罗伊德抬杠的时候智商什么的就会蹭蹭地上升……当然,如果换一个“何苦如此”的角度来看,我这或许也是智商下降的体现。
我们从旅店出来起就自觉吊在后面走着。恋爱中的情侣不容被打扰,这样即使看到对方都会心跳不止的日子在科学的角度看来,顶多不超过二十二个月。人类的心被游泳池中盐粒一般渺小的多巴胺催促着,靠近、再靠近,直到习惯紧贴在一起,就算是岁月的刀刃也分离不开。更何况……更何况其中一人很快就要走上结局难料的战场。勇敢的少女便无论如何也要追来这里,只为最后可以被自己争取到的短短二十天。
“害怕的话,随时都可以离开哟。”
我猛地抬起头,罗伊德的双眼中映照出我复杂难辨的面色。可是……不该是这样的!我正走向自己期待并亲手创造的结局,可是又为什么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我没有在害怕……。”
“在战场上,无论是我还是团长都很难拯救每一个人。可是在战前就不一样了,我们可以做很多事,包括用一切方法保护友人的性命。面对艾斯蒂尔始终记在心上的绝望与悲伤,即使再来一次,我们也是同样的无能为力。”
剑术前辈截止到目前的生命中,用这种语气说出的话可谓是屈指可数的。对方想要正面传达给我的意思是何等的清晰,以至于不需要更多的字句来描述。死亡的恐怖从来就没有远离过我,有些东西你越是了解就越是恐惧。这就像是一个细节完善的凶杀过程,要比一切虚构的鬼故事都令人害怕。如果是这样,那么在我的眼中确实存在着对自己和其他人生命的担忧和对战争的畏惧。
这种事情,永远都不会得到别人的拯救。在战场上,一个人永远也无法保护另一个人。
“前辈怎么不对拜伦前辈他们说这样的话。”我努力微笑了一下。罗伊德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一点,或许与我这些年的改变不无关系。如果是曾经天真的我,绝对不会在有他们在场的环境下,还维持着最高警戒。剑柄永远放在一秒内可以碰到的地方,眼睛总是扫过每一个出入口,坐姿一直是蓄势待发的紧绷状态。很累,但是很安心。
“因为小艾斯是我们中唯一的平民啊~就算是未来的伊莎陛下,也没有理由将你卷入战争。”
可是我早就已经站在战争的中心了,因为这一切都是我挑起的啊。不过,如果是为了让对方安心的话——“等我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一定不会赖着不走的。”
“唉?!这么简单就被我说动了!”
“那是因为我相信前辈你可以一夫当关嘛。”
虽然不相信自己每次都能被你们拯救,不过我却始终不曾怀疑你们会在我下落时伸出手来。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已经足够我获得挥剑的勇气了。
我顺着来时的路朝旅店走去。尽管刚才对我说了那样的话,罗伊德他们还是给我带来了尺码符合的骑士团制服,我打算回去之后就换上。在经过窗下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看到了隔壁的窗帘被“唰”地拉上,寒风因此被阻挡在棉布之外,同时消失的还有一道深蓝色的身影。
也许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