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师自己则率中军向东屯驻汝阳。因为他一直等待的那个人终于赶来了,那个人叫做邓艾,时任兖州刺史。
真·超威武,文鸯之暴走
毌丘俭突然发现,自己跟司马懿教授所学的东西,还远远不够。
之前,他曾给邓艾送信,邀请后者一起参加造反活动。没想到,邓艾立斩来使,率领一万多人日夜兼程,赶到南顿县北四十余里的乐嘉城,制作浮桥,等候与司马师的大军会合。
被寄予厚望的邓艾赤裸裸地表示了对毌丘俭的背叛和轻蔑,愤怒之下,毌丘俭决定,首先攻打这个不义的邓艾。
平心而论,这个决定是很明智的,因为邓艾手里只有一万多人,而且是一支孤军。
史上不乏以少胜多的战役,比如官渡之战,再比如当年我党的游击战。但这里的以少胜多,是指双方投入的总兵力,而在每一次局部的小战斗中,如双方武器先进程度和单兵技艺相差不远,多半还是要倚多为胜的。
好吧,邓艾,就先用你的人头,来祭我的战旗!
毌丘俭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猛将文钦。文钦带上同样是猛将的儿子文鸯,趁着夜色,气势汹汹,信心百倍地开到了乐嘉浮桥边。
然而,到了乐嘉,文钦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咦?邓艾不是只有一万人么?怎么这里人山人海,刀戟森列,战马嘶鸣?文钦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就在今夜早些时候,司马师下令三军衔枚潜行,神不知鬼不觉,从原驻地汝阳来到了乐嘉,与邓艾会合。
文钦,等的就是你!
这突然的变故,令文钦猝不及防,一时间竟不知是打还是跑。文鸯一语惊破他的石化状态,“趁他们还没安定下来,我方全军突击!必能破之。”文钦回过神来,将兵力一分为二,父子二人各领一路,准备趁月黑风高,两下夹攻!
文鸯,绝对是三国时代最后的骁将。
他带上军中壮勇之士前去袭营,人人鼓噪,口中喊杀“大将军”,震天动地,慑人心魄。
这气吞山河的声势,别说普通士兵听着胆寒,连司马师突闻此变,也吃了一惊。
惊到什么程度?病眼从眼眶中迸出!
但司马师毕竟是司马师,迅速稳定了自己的情绪,一把扯过一条被子,咬在口中,被子都咬破了,一声也没吭。这种忍耐力,恐怕连刮骨疗毒的关羽都要甘拜下风。
此时,如果文钦应约杀来,这场战斗的胜负还真难预料。可令人百思不解的事情发生了,文钦关键时刻掉链子!
儿子发出了合攻信号,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他竟然恐惧起来,按兵不动。奇怪,你的骁勇呢,粗猛呢,都到哪儿去了?
其实文钦还是那个文钦,但此刻,一个亘古不变的规律起了作用:纯以利益结合的群体,其稳固只是暂时的,崩解总是难免的。
文钦跟随毌丘俭,纯粹图利,如今那利益还在云端飘渺,而现实的大军却随时能给他带来生命的威胁。这一次也许可以打胜,那接下来呢,文钦感到了恐惧。
天亮了,孤军奋战的文鸯发现自己被父亲放了鸽子,将独自面对司马师的大军,而对方在最初的惊讶过去之后,稳固阵营,渐渐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无奈之下,文鸯引军退走。
此时命在旦夕,最有理由恐惧的司马师,却并没有丝毫的恐惧,他立即命令诸将大举追击。
这时,天天吵着要打架的将领们却突然吓破了胆,纷纷表示,“文钦这爷俩都是狂暴战士,又没打败仗,他们何苦逃走呢?应该是诱敌之计吧,我们不要中了圈套。”
司马师看着这群智商有限的人,耐心解释道:“一鼓作气,再而衰。文鸯鼓噪,这么好的机会,文钦都不能响应,文鸯失援,不逃还等什么?”
果然,文钦引兵向东逃窜,众将开始奉命追击。文鸯见敌众我寡,形势危急,对父亲说:“不先打灭对方的气势,无法顺利退兵的,让我来!”
好文鸯,仅率骁骑数十,返身冲入敌方大军之中,奔走突击,所向披靡,面对强悍的文鸯,司马师也派出了骑兵部队,令左长史司马班率领八千骑兵两翼包抄,坚决追击。
文鸯见状,拨转马头,单枪匹马闯入数千骑兵的包围之中。只见他左突右冲,手起刀落,取敌首如砍瓜切菜一般,连杀百余人后又闯出敌阵,鲜血(应该是敌人的)染透了盔甲。
晨曦中,魏军仿佛看到一员天将,连续七进七出,如入无人之境,杀得自己胆战心惊。他们突然发现,所谓“万人敌”,在今天早上,从修辞手法变成了字面意义上的事实。
谁与争锋?莫与争锋!
想到下一个滚鞍落马、人头搬家的说不定就是自己,数千魏骑真的怕了,远远跟随,不敢紧逼。文钦父子绝尘而去,实现了胜利大逃亡。
司马师只能叹了口气,武将的个人能力实在超出了计谋能掌控的范围啊。
这时,随军的尹大目站了出来,这个大眼睛我们之前就认识了,曾经劝降过曹爽。他来到大将军的大帐,端详了一下司马师,献出一条妙计。
“文钦本是明公您的心腹人(未必吧),只是被人家给骗了,他又是天子的老乡,平时跟我关系很好,我去追他,好好劝劝他,定能令他回心转意。”尹大目很肯定地建议道。
司马师听到有机会劝降,自然同意了。但他不知道,对魏军来说,尹大目此行,比文鸯袭营更为凶险。
尹大目曾做过中殿中校尉,常陪侍曹芳,很是忠心。对司马师废天子之事,他心里暗恨,一直隐忍着,等待着,终于等到了计除司马师的机会。
就凭刚才看到的司马师那个形象,绝对命不久矣,如果文鸯再如昨夜来那么几下,司马师就算不死,也剩不下几口气了。
尹大目披上盔甲,单骑追赶文钦。到了文钦军队外围,便被挡住了,他心里着急,话又不能挑明,于是远远地对文钦喊道:“君侯啊,何苦要逃?为什么不再等待数日?”
再等几天,再骚扰几次,说不定司马师就暴病死了,到时魏军一盘散沙,击之必溃。
可惜,文钦是个无脑人,你这不明不白的来这么一句,他哪里能体会其中深意?相反,他当场就怒了,再等几天?我今天能逃走都多亏有个好儿子拼命,我等什么?等死?
他朝尹大目破口大骂:“你是先帝家人,不说报恩,还跟着司马师助纣为虐,也不怕遭天谴!”说着,拉弓搭箭,作势要射尹大目。
尹大目心里是又着急又憋屈又为之伤心啊,眼看这员猛将,往日知交,就要走上绝路了,他滴下了几行眼泪,返身而去:
“世事败矣,善自努力!”
某天,水草边
文钦败走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毌丘俭耳朵里,他的绝望也从孤注一掷型变成了万念俱灰型。
此时的项城,如待宰羔羊。王基的前军屯驻南顿,司马师和邓艾的十余万大军,正跃跃欲试,准备直扑项城。
此两路大军开来,不用打,一人踩一脚,也把项城踏平了。或者干脆不用动脚,只需把城一围,每天喊喊话,发发传单,毌丘俭的军队不久就会解体。
步步为营,可惜,他只走了一步,就没什么好营的了。
我还是走吧,留在这里,部下哗变,恐怕活不过今晚。
毌丘俭连夜出逃,手下那些被胁迫来的淮南将士,本就无心恋战,见此情景,纷纷扔下毌丘俭逃走。
文钦带兵回到项城时,已是人去城空。这下更爽了,要脑袋的人在后面追,发奖金的人在前面逃。
无奈何,文钦准备退走寿春,看看动静。
寿春吏民多为被绑票来的老弱病残,当人质的时间很短,还没来得及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眼见朝廷大军开来,人质们降的降,跑的跑,文钦还没走到地方,就听说寿春已溃。
文钦骨子里就是个雇佣兵,既然与魏国主子不慎闹翻了,那就投奔东吴去吧,还怕找不到主子?
文钦受到东吴政府的热情接待,加官晋爵一长串:镇北大将军、幽州牧、谯侯、都护、假节。
幽州在哪啊,千里遥远的北京加河北北部一带,你过了长江了,你牧得着那地方么?老家谯属沛,倒是近了点,但那也在今天徐州附近啊,还是够不着。所以这是遥领、虚封,表达了身虽不至、心向往之的美好愿望。什么将军、大将军,也都是荣誉称号,不一定实际领兵。
都护倒是实在的,也通“督护”,东吴制度,常置左右督护,比如赤壁之战,周瑜和程普分任左、右督。孙权称帝后,陆逊当过右都护。此时文钦的都护,并没有冠以左右,大概职权还在左右都护之上。
不管怎样,文钦是安全了,而毌丘俭落下了一个凄惨的结局。
在向东逃窜的过程中,左右随从一路上都弃他而去。等到了慎县境内,他身边只剩下小弟和孙子。疲惫和恐惧之下,三人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藏身于水草丛中,略作休息。
一个人的悲剧往往成就另一个人的喜剧,天上掉馅饼的事真的会发生,只要你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
安风津有一个名叫张属的游民,原本默默无闻,此时却迎来了一个小概率的中奖事件。这天不知道他是出来砍柴,还是抓鱼,还是闲逛,总之,他发现了躲在水草丛中的毌丘俭,于是手起刀落,收获了一颗值钱的人头,之后传首京师,草民封侯。
在依法处理毌丘俭党羽家属的过程中,不得不提两个人的名字:侍御史杜友、司隶主簿程威。
按律,毌丘俭当夷三族,共计700多人,杜友只诛杀直接参与此事的十余人,其余都上奏免死。而程威,堪称妇女维权先驱。
毌丘俭的孙女,当时已经出嫁,怀有身孕。程威就此情况提出修改连坐法律,他说:男人不会因为别姓的罪恶受罚,而女人,不论夫家还是父母家获罪,都在劫难逃,承受双重风险。
这样的法律,必须改。若遇连诛的情况,已嫁之女从夫,未嫁之女从父。毌丘俭的孙女已经不能算是父母家的人了,不应该受到殃及。
杜友和程威的意见,朝廷都批准了。女子不兼受两姓之诛,从此正式写入了法律。
不论他俩的真实动机如何,这种处理方式又牵扯到多少微妙的权力角逐和利益纷争,还是让我们在史书的字缝里,看到一丝人性、人道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