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西晋原来不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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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身体是风流的本钱(1)

叛逆小青年曹芳

曹芳的谥号,是“厉”,邵陵厉公。

杀戮无辜曰“厉”,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谥。但在我看来,他的所作所为,远不至于暴虐血腥的程度,顶多一个叛逆小青年罢了。

朝中先有曹爽,后来是司马懿,如今是司马师,最后这位尤为登峰造极,集大将军、侍中、持节、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于一身,甚至可以剑履上殿,入朝不趋!实际朝政不容曹芳置喙,甚至在气场上,他也压不住司马大将军。

后宫本应是他的自留地,可偏偏还有个郭太后,哪怕像娶媳妇、续弦这种事,曹芳自己也做不了主。

含着一口怨气,曹芳向骑在头上的权威们发出了严重抗议。他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就要这么干,谁能把我怎么着(我自尔,谁能奈我何)?”

所谓残酷青春,性与暴力,成了他发泄精力和表达抗议的两个主要渠道。

那时候色情出版还没发展到产业化的程度,但人的创造力是无穷的,曹芳看现场直播。他有几个宠信的小优,也就是青年男演员啦,其中袁信、郭怀是最得宠的两个。

光天化日,芙蓉殿前,袁信、郭怀等人裸体上阵,与宫人们追逐游戏。曹芳还在广望观下,让他们“作辽东妖妇”,这个真想象不出来是什么表演,大家脑补吧。

这些事,是后来曹芳被废时,太后诏令里给定的罪名。老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所以吧,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不过我个人有点儿信。

一般来说,谎话比较笼统含混,缺少细节,比方弹劾某皇帝时,很概括地说“耽于女色,不问政事”啊之类的。但如果事情描述得栩栩如生,细节丰富,大多是真的,就像曹芳这几件事,言之凿凿,有人物有时间有地点,还有人证。

比如,清商令令狐景劝他,你不要这么干,这么干影响不好。曹芳不高兴,拿块烙铁来,烧红了就去给令狐景身上盖章,让你多管闲事!

太后的母亲死了,他照样娱乐不息,清商丞庞熙也看不下去了,也来劝。当时曹芳手里正拿着弹弓,准备打鸟玩儿。我也不打鸟了,你这个目标大,不用瞄准,且吃我几弹弓吧。

天子烧你打你,你还不敢躲。臣子们郁闷了吧?

其实,曹芳心里更郁闷。玩闹,只是一种表达抗议、强调地位的手段。二十岁的曹芳决定,把本属于自己的权力夺回来,哪怕是交给比较放心的人也好啊。可谁又能撼动和替代司马师呢?

悄悄地,他开始了询问调查,很快,出主意的人来了:中书令李丰。

李丰向曹芳推荐夏侯玄,夏侯玄我们认识,这人最近比较烦(居常怏怏)。曹爽事败,夏侯玄虽没获罪,但多少也受到了牵连,居要职得重用就别想了。

他在风流名士的圈子里挺有名气的,有风度,有口才(谈玄嘛)。他的政治军事才能,在跟曹爽伐蜀时也展示过,不好说完全没有,但也不怎么样。

物以类聚,李丰也是一个类似的人物,十七八岁时,已经名满天下。

当年,杜畿、李恢和东安太守郭智,三人是好朋友。李丰是个海内公认的少年英才,郭智的儿子郭冲,吃亏在长相上,“有内实而无外观”。

杜畿见到这俩侄子后,评论道:“李恢没有儿子,不但没儿子,连整个家族都要失去了。郭智没什么可担忧的,郭冲子承父业还是没问题的。”

这话说得真难听,李丰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就站在你眼前,你怎么硬说人家不存在?这不是赤裸裸的诅咒么?李恢听了,一点也没生气,他相信杜畿的眼光,为了避免儿子闯祸,他让李丰闭关谢客。

问题是,你关不了他一世。李丰成年后,还是顺利出仕了,而且挺像块做官的料儿。曹爽和司马懿明争暗斗期间,他就是有本事两头落好,不但安安全全地躲过了诛曹爽事件,还把齐长公主(曹叡女)娶回家当儿媳妇了。

司马师子继父职,上台秉政,又提拔他当了中书令,帮皇帝拟诏书,发诏书。顺便提一句,曹魏一般是不设相国丞相的,机要大权,实际上就在中书省,可以说是一个决策机构。这也是中央政治制度由汉朝的“三公”制向以后唐朝的“三省”制发展的一个关键过渡。

这说明,司马师信任李丰,觉得这个人才值得培养。

但李丰毫无感恩之意,以我的才华,当个中书令还不够我发挥的。他又感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应该提携一下亲友团。这个团里的主要成员是夏侯玄、皇后的老爸张缉,第二梯队还有黄门监苏铄、永宁署令乐敦、冗从仆射刘贤等人。

李丰也知道,夏侯玄和张缉身份特殊,司马师恐怕是不会重用。于是,他绕过司马师,直接找皇上,而且做得很绝,建议以夏侯玄来取代司马师。

具体人事变动方案是这样的:请以夏侯玄为大将军、张缉为骠骑将军(官阶仅次大将军)。

曹芳对此安排表示赞许,一个是真本家(曹操本应姓夏侯),一个是岳丈老儿,怎么着也比司马师强。

这个想法很美妙,而李丰大概是本着给好朋友一个惊喜的良好愿望,行动之前甚至没跟夏侯玄打招呼。

从此,李丰经常一个人进宫和曹芳密谈,最后定下了计划:“拜贵人的那天,调集各营兵力把守宫门,陛下临近前廊时,我们借此机会共奉陛下,率领众官士兵,诛杀大将军。”

为保万无一失,李丰还定下了计中计,他和苏铄、乐敦、刘贤商定,到时候万一天子反悔不从,干脆就把他也劫持了去。

计划得不错,可李丰没活到施行的那一天,而好朋友夏侯玄则有惊无喜。

两年多来,曹芳和李丰经常屏退旁人,嘀嘀咕咕好久,引起了司马师的怀疑。那时候窃听技术在硬件上欠发达,饶是司马师在朝廷内外眼目众多,也搞不清他俩到底在说啥。以一个政治家的专业素质和敏锐直觉,司马师认为,这事得尽快核实。

这天,李丰再次入内,与天子曹芳讨论计划可行性,敲定细节。事情办完,李丰走在回家路上,迎面来了一辆车,上面坐着司马师的舍人王羡,一照面,便说大将军有请。这事看着有点邪门,李丰不想去。

可王羡本事太大,要搁今天,准是个拉客高手,总之不知道使用什么方法,硬是把李丰弄上车了。

我设想接下来的会见情景差不多是这样的:

一见面,司马师没等李丰把气喘匀了,劈头盖脸就问,“天子找你说什么了?”

李丰说:“今晚的月亮真圆哪!”

司马师:“有病啊,大白天哪来的月亮?废话少说,回答问题。”

李丰:“天子和我谈天气啊。”

司马师:“放屁!”

李丰:“对,还谈放屁对环境的影响,应该考虑征收人体废气排放税啊。”

司马师这时脸上已经乌云密布了,“最后一次机会,赶紧给我说实话。”

李丰摇头晃脑,“这个,道可道,它非常道啊。你让我说我就说,它也太没面子……”

到了这个份上,估计司马师已经七窍生烟,出离愤怒了,李丰最后几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悬在他脑袋上。

如果一刀砍死,瞬间身首异处,也不失一个干脆的死法。

司马师很有创造性地命令勇士,用刀柄上穿有装饰圆环的部分,一下一下跟打桩似的,活活把李丰夯死了,如有验尸报告,死因得写“系钝器殴击致死”。

根据李丰之前打死不招供的态度,司马师猜出这小子和皇上百分之二百五没商量什么好事。不管什么事,凭他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不够,那把他的亲友团抓起来审一审,准没错!

于是,李丰的儿子李蹈,也就是驸马爷了,夏侯玄、张缉等全都交付廷尉。廷尉是管刑事诉讼的,这个事的性质就严重了。大家一进去,严刑拷打几次,有的没的都招了,把夏侯玄也招成主谋之一。

夏侯玄冤啊,赶上窦娥了。当初,司马懿一死,许允就给他道喜,说今后不用担心啦。夏侯玄长叹一声,“怎么你也看不清局势呢?司马懿还能念念世交旧情,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俩可容不下我了。”

既然有先见之明,按正常人的思维逻辑,他不会做送货上门的傻事,纯属被李丰莫名其妙拖下水。

李丰、夏侯玄、张缉等人死后,仅相隔一个月,司马师又逼曹芳废掉皇后张氏,曹天子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但最后一搏的机会还是有的。

当时,正赶上蜀汉姜维寇边,诏使安东将军司马昭出击。大军出动之前,天子应该到平乐观(洛阳城西)检阅一下军姿军容。这时左右侍从就给曹芳出主意:趁此机会,杀司马昭,接管他的军队,再来对付司马师。大家还很体贴地,事先把诏书都帮他拟好了。

阅兵这天,望着面前黑压压的军队,看到威风凛凛的大将司马昭,曹芳突然了,手里的诏书都要捏烂了,最后也没敢振臂一呼。

机会就这么白白流逝了。

阅兵结束后,司马昭并没有向西进发,三军调转方向,杀了个回马枪,又回到城中。因为司马师正在谋划一件大事,需要弟弟的支持。

这件事就是废曹芳!

司马师很生气。

从嘉平五年(253)五月起,他就忙着指挥大军抵抗东吴诸葛恪的袭击,足足操心了好几个月,终于逼退了吴人。

我这边起早贪黑,保家卫国,你曹芳坐享其成,天天玩闹,还玩出意见来了?我家老爷子惯着你,供着你,我司马师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孺子不可教也,请家长!

嘉平六年(254)九月,司马师以太后的名义召开群臣会议,把曹芳那些恶劣行径一一数落了一番,宣布废掉天子,让他归藩于齐,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梦醒时分,曹芳乘着一辆素净小车,流泪辞别太后,从南面出了洛阳宫的太极殿。当时的朝臣几十人送行,司马孚也去了,拉着曹芳的手,老泪纵横。

司马孚,至死都自称是“大魏纯臣”、“有魏贞士”,但在晋代魏的过程中,他贡献的,只有三场泪别,两场是送活人,一场是哭死人。

曹芳你也不必哭泣,比起你的继任者,你能保住一条命,还是很幸运的。

高贵乡公

这年冬天十月,曹髦开始了去往洛阳的旅程,这位十四岁的未来天子,心中并未感到多少喜悦。呼啸的北风吹动他的车幔,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苍凉感。他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与其说是无上尊荣,不如说是虎穴龙潭,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和小心。

几天之后,曹髦的车驾到达洛阳城北,邙山脚下的行宫——玄武馆。群臣请他在前殿下榻,你此次来就是要当天子的嘛,接待规格要到位。可曹髦却表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谨慎和聪明,说,这是先帝所住的地方,我不能僭越,还是住到西厢房去吧。

迎驾的大臣们一看,未来天子年纪虽小,却是个有心眼的,那更应该恭维了。大家商议好,请用天子的车驾相迎,您别坐夏利了,换红旗吧,曹髦又坚持不换车,就乘着自己的小车一直到了洛阳。

洛阳城西掖门南,群臣已经迎候多时了,一见曹髦到来,纷纷下拜,曹髦赶紧下车,打算回拜,旁边的司仪官就说了,“按照礼仪,没有天子拜见臣下的道理。”

曹髦说:“我是以臣子的身份来的,大家平级,怎么能不答礼?”坚持拜见了大家。到了宫外的止车门,他又要下车步行,左右又说了,“按旧例,天子乘车入宫,不需下车。”曹髦说:“我得到太后的命令让我来洛阳而已,具体来做什么还未可知,怎能不守宫中礼仪规矩?”接着,他步行进入太极东堂,拜见了太后。太后亲手把玺绶交给了他。

当天,曹髦便于太极殿即天子位,百官行礼,均有喜色。

大家的喜悦有着深刻的原因,主要是曹髦赴京即位过程中的举止给他们带来了希望。这套独特行为模式并非曹髦首创,其专利权属于前朝汉文帝。

汉文帝刘恒是高祖第四子,被立为代王。惠帝及吕后一死,外戚吕产、吕禄企图发动政变夺取帝位,被当时的齐王刘襄和大臣周勃、陈平合力剿灭,史称“荡涤诸吕”。

但这几个功臣并非一心为公,他们畏惧刘襄势大,贪图刘恒势孤,觉得他好摆布,就拥立他为天子,以便今后争权夺利。

刘恒入宫即位时,那谦虚谨慎的表现和现在的曹髦是一样一样的。但那谦虚谨慎甚至显得懦弱的举动,只不过是一张羊皮而已,披着这羊皮的可是一头斑斓猛虎。

入立之后,汉文帝迅速做了一番部署,当夜就拜宋昌为卫将军,领南、北军,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周勃、陈平等人欺君掌权的图谋,没有得逞。从此,汉文帝亲掌大权,开创了堪称一代盛世的“文景之治。”

这一刻,曹髦有如汉文帝灵魂附体,朝中百官看在眼里,能不喜上眉梢么?于是,山呼万岁,大赦,改元正元。

曹髦也许不知道,他之所以被立为天子,多亏了一个女人:郭太后。司马师本打算立彭城王曹据(神童曹冲的胞弟),但遭到太后的强烈反对。

太后说:“论辈分,彭城王是我叔叔,他为天子,将把我置于何地?我没有立足之地就罢了,难道明皇帝就该绝嗣么?高贵乡公曹髦,是文皇帝曹丕的长孙,明皇帝的侄子,按礼法来说,大宗无后,应以小宗之后过继,你们考虑一下吧。”

司马师听了郭太后的发言,确实挑不出逻辑上的纰漏,他做出了让步。曹髦就曹髦吧,只是一个吉祥物而已,选大熊猫还是中华鲟,无所谓了。司马师没想到的是,后来曹髦差点进化成一头凶猛的扬子鳄,这是后话了。

另外,曹髦小时候,太后见过他,觉得这个孩子天资聪颖,气度不凡,立为天子,也许真的可以挽魏室于将倾。

我仅一介女流,能为曹魏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我尽力了。

不久,有两个男人,也以另一种方式表达了对司马氏的反对。

绝望主夫

英语里有两个词,despair,desperate,翻译过来,都是绝望。但含义有区别,第一个近于万念俱灰,第二个类似孤注一掷。

毌丘俭和文钦的绝望,应该属于第二种吧。

跟随司马懿讨平辽东时,毌丘俭好好做了一回实习生,成绩优良。之后,他两征高句丽,把这个背信弃义的小国打得屁滚尿流。

嘉平五年(253),吴国太傅诸葛恪进攻合肥新城,扬州都督、镇东将军诸葛诞抵抗不利。朝廷想起了能人毌丘俭,便令他和诸葛诞对换职位。毌丘俭披挂上阵,奔赴合肥,在司马孚的援助下,很快解了合肥之围。

但这几年,毌丘俭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了。

当初,他和夏侯玄、李丰关系融洽,引为知己(厚善)。这二人被诛,毌丘俭不免大有兔死狐悲之感,他也看出,司马师野心膨胀,诛李丰、夏侯玄,废天子曹芳,绝不可能是他诛除异己的终点,反而应该视作更大阴谋的起点。

毌丘俭为自己的猜测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的根据,那就是新城保卫战。这场大战持续几个月,打得甚为艰苦,毌丘俭自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事后,司马师并未对他做出什么封赏。

这就是我将遭排挤的证据!

同样感到绝望的,还有文钦。

文钦,谯郡人,曹操老乡,骁勇无匹,性格贪残,打仗喜欢虚报俘虏,以求封赏,不打仗呢,就欺负同事,甚至领导。

小霸王都是惯出来的,老曹家一向惯着文钦,几次犯事,都没怎么惩罚。曹爽当政,文钦更成了宠儿,在庐江当太守时,因为酷虐百姓,聚敛无度,被召回中央,反而加官晋爵。

曹爽一死,文钦顿时从宠儿变成了弃儿。当他再次虚报俘虏时,司马师根本不买账。文钦出任扬州刺史后,又和顶头上司诸葛诞性格不和,常有争执,可现在没人能罩着他了。

生活实在是很不愉快啊,文钦恨,恨司马师,恨诸葛诞。可巧诸葛诞被调走,来了个毌丘俭,文钦似乎时来运转了。因为毌丘俭正在寻找共同起事的合作者。

按理说,论战略,论权谋,文钦都不合格,但他绝对是一把强力武器,毌丘俭需要的正是能一往无前、冲锋陷阵的无脑重武器,文钦还有几个儿子,其中一名叫文鸯,年仅十八,勇猛过人,是位以一敌百的小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