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县长与牛
3740300000003

第3章 理政漫笔(2)

一回生二回熟,这区长第二回下旮旯胡同就不同了,单人只身找胡同里的大伯大妈们聊家常,吃喝拉撒油盐酱醋妇姑碰磕之类的第一手材料掌握了不少。一天,这区长到一位年轻作家家里,不由为作家书房、卧房、伙房集于一房而慨叹。他见作家的小保姆眼泪汪汪的,便问出了什么伤心事。原来作家一家4人(含小保姆)同居斗室一间,每逢夜深人阑,作家夫妇过夫妻生活,小保姆眼睁睁看这光景万般千样,只好常服安眠药入睡,久而久之,药力产生副作用。那次服药过多,眠之不醒,起来后呕吐不已。未婚姑娘呕吐,顿时流言四起,搞得作家夫妇不和,小保姆也终日流泪。区长击节浩叹:这就是胡同里作家的生活!胡同里的人家几户共用一个水龙头,十几户共有一个小庭院,一条羊肠过道,这户炒辣椒,那一户咳嗽,房子长期失修,每逢下雨,可谓“上面浇着,下面泡着”。这一切区长早已深深记在心里。

就这样,胡同牵系区长,区长常泡着胡同,与旮旯胡同结下不解之缘。那区长呢,自然也结交了胡同里的男女老幼。区里开危房改造暨小区规划会议,区长宣布不在会议室开,都去旮旯胡同开现场会,看看那里的居民住些什么。当看到破旧陋屋时,与会者感慨不已。区长登高疾呼:这就是我们主人所居住的地方!如果我们还继续让百姓居住在这里,就不配做人民的公仆!他正式宣布:拆除旮旯胡同,兴建现代化小区!顿时,掌声雷动。

这位区长下胡同管胡同的事深深感动着我。“群众冷暖心中装,百姓乐居心始安”,咱们城里乡间多一些更多一些这样的县长、区长、镇长或别的“长”,那该多好!怕就怕自个儿居庙堂之高,出有车食有鱼,全不理你百姓痛痒冷暖这个茬。

《四川统一战线》,1995,第6期

说“见”道“闻”

人生下来便有一双肉眼,见与闻可以说是人类接受信息、认识世界的两种最重要的途径。

然而人类往往有这么一种怪现象:闻而不见,即虽闻而不想见。如旧时公子哥儿呀贪官污吏呀,只顾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对黎民百姓的疾苦不屑一顾。另一种是闻而想见却不得见。如古时皇帝巡幸民间,地方官吏诚惶诚恐,早将城门街道装饰一新,张灯结彩,鹑衣百结的黎民乞丐也尽然赶出城外,皇帝老儿看到的尽是歌舞升平士女繁富安阔尊荣,不免心花怒放龙颜大喜。这类国民性一直沿袭到当代,表现突出的莫过于“大跃进”时“亩产一万斤”。下级的做法是将收割的禾稻捆好,然后直竖于田中,密密匝匝,往上面掷石头而石头不下掉。上级看罢连连点头叫好。还有摄影机下的生产队长,带头挑着一担担山满山满的谷子送入粮所,而箩筐里盛的尽是些谷糠什么的。如此这般,上头所“闻”所“见”到的,到了下面总是看不见。如今一些要员下基层,原本要“访贫问苦”,谁知却被弄成了“访富问甜”,看到的没有丁点儿穷山恶水溃烂红肿而尽是艳若桃花、美景良辰——有什么法子,下面不让你见哪!要员下去,无非是了解实情,调查研究,知人民之疾苦,听百姓之心声。换言之就是要“见”其所“闻”,然而下去就是“闻”而不“见”,或看到的都是表面文章,假象百出而不自知。

察实情,知民心,“闻”之而必“见”,调查研究,寻找对策,自古以来是治国理政最重要的环节之一。西汉将军赵充国,抵御匈奴,战功显赫。年届80,仍然统帅三军仗仗打胜。皇帝问他为什么能料敌如神,百战百胜,他答道:我并没有什么良谋奇策,不过我办事都必遵循这么一条原则:“百闻而不如一见。”大小敌情,务必亲自看一看,做到心中有数,胸有成竹。“闻”之必“见”,务实求真。调查研究这一基本功可谓做到了家。

当“做上头的”确立了“百闻不如一见”、“有闻必见”的观念,下基层都能像赵充国那样“必见”、“能见”所闻的,下级能老老实实让上级见到所“闻”的,中国的事情就好办了,这是大真话。

《杂文报》,1994.10.28

劝农官·兴农官

国以粮为本,民以食为天,历来是咱们中华民族的古训国策。孔老夫子把治国理政三大要道归纳为“足食、足兵、民信之”,而“足食”则更为三要道之首。

中国历来是农业大国,历史上大凡开明的官吏都重视农业,与农夫稼穑打交道。远古传说中的“神农氏”为国人所推崇、敬重,其道理不外乎劝农、教农、兴农,给社会带来进步,给百姓带来温饱和福祉。西门豹、李冰美名留青史,他们劝农、兴农功不可没。晁错上书《论贵粟疏》,论证农业的重要性,提出劝农务本,奖励粮食生产,经文景两朝推行,农事兴盛,农户殷富。汉宣帝时,渤海郡连年灾荒,兵匪盗贼蜂起。后来龚遂出任太守,劝农、兴农、治荒,规定农民要“卖剑买牛,卖刀买犊”,须种田、种菜、种树、养猪牛、养三鸟。于是,农兴灾消,匪盗平息,百姓安居乐业。元世祖忽必烈非常重视农业生产,专门设立“司农司”,编印农书,推广农业技术。他规定,凡考核地方官,其中的一条重要标准就是把农业生产搞得好不好。还每年派出大批“劝农官”去督促、指导农业生产。元代杰出的农学家王祯,当县官十载,放下架子,下乡给百姓传授新技术、新农具。他孜孜不倦,潜心研究农学,花了七年功夫著成我国农业科学史上伟大的著作《农书》,对全面介绍、推广农业科学技术做出不朽贡献。王祯与历史上的神农氏、西门豹、李冰、晁错、龚遂、忽必烈等人士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出色的“劝农官”、“兴农官”。百姓们遇上这样的官吏,算是交上了好运气。

然而,在茫茫几千载“吃人肉筵席”的旧社会,真正心系社稷,爱民如子的“劝农官”、“兴农官”毕竟是凤毛麟角,而更多的是“害农”、“坑农”、“吃农”的官。秦末修阿房宫、筑长城的大小酷吏,逼得农民无法活,只好揭竿起义。杜甫《杜陵叟》中描写的“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的官吏,只能被农民咒为“豺狼”。

秋风瑟瑟今又是,换了人间。如今农业“红”起来了,农民也“吃香”起来了。政府劝农、兴农更是深入人心,蔚然成风。农民稍有点呼声,政府就下红头文件来“减轻负担”。即使如此,“吃农”、“害农”、“坑农”之类的事仍不会绝迹。“吃农”自有“吃农”的路数,“坑农”自有“坑农”的道理。先是成群结队到养鱼专业户的鱼塘去免费钓鱼,既悦心怡神又饱口福,继而是巧造各类名目,对农户乱收费乱摊派,农民老实巴交油水好刮;再是粮粟只管上收不给钱,打张白条了事;至于农药、化肥价格飞涨,对不起,我管不了。于是,就有农民忍受不住摊派费用而上告一直告到中南海的。

前不久,中央电视台播发了湖南一个“开发区”挂着“国营”牌子的种子站,竟向安徽、湖北等地农民大量销售假稻种。农民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来颗粒无收。什么“农业局长”、“种子站长”,竟然黑了良心,干起了坑农、害农的罪恶勾当。是可忍,孰不可忍!

无粮不稳。如今百业兴旺的中国,仍然是一个农业大国。一个地区、一个县、一个镇领导称不称职,其考核依据之一恐怕还是要参照咱们先人忽必烈的做法,看农业是否上去了,农民是否脱贫致富,奔上了小康之路。如果你汇报的情况很好,统计数字也颇惊人,但实际上是良田荒芜,农民缺衣少食,怨声越来越高,你这个“父母官”干脆就别当了!

《诤友》,1995,6

冰心的愤怒

冰心,我所敬爱的一位老人,秀笔一枝,饮誉神州。做人更做得光彩,茂行懿德人皆夸。如今老人家已90多岁了,依然童心未泯,爱心满怀;文思流涌,屡有佳作,留下文坛佳话。老人家沧桑世纪,本应超凡脱俗,修身养性,颐养天年,谁知老人家每每生怨气,每每有愤怒。

近看竹林先生一篇《冰心与萧乾》的文章(《东方文化》创刊号),写的就是这位90多岁老人的愤怒。

高龄的冰心和老作家萧乾相互问候。寒暄既毕,未免涉及世事。冰心老人严肃地望着萧乾说:“有一件事,你知道不?有人一天到头班不上,却占着一辆车。公家的车专给他一人用!”萧乾马上明白了,叹息道:“他有后台啊!”冰心愤怒地说:“管他什么后台,反正我不能容忍:我绝不能容忍这种事!我听说以后可生气了,可生气了!”萧乾说:“是让人生气。现在,真不像话!”冰心说:“应该撤他的职!”好像不解气又加了一句:“换了我,一定撤他的职!”老人气呼呼的。

读罢这段话,感慨不已。多好的老人啊。不,她太天真,太幼稚了。这位躺在病榻上的老人,对外面的世界知道得太少了。她老人家以一种童稚的认真去愤怒着。她还不知道在当今这个世界上,还有某些人用公款吃喝玩乐,用公款出国旅游,甚至用公款逛夜总会嫖妓女……

冰心老人的愤怒,乃我泱泱5000年文明古国知识分子善良正直、嫉恶如仇、为民请命的传统美德之反映,“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他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忧国忧民,敢说真话,为民请命。

然而,我常为冰心老人们的忧愤而感慨:这些充满着童稚的忧愤,能管用吗?对于某些角落中的践踏民主和法制,“嬉怒笑骂由你,赃官我自为之”的青皮斗士们,一个“世纪老妪”能有什么办法?在历届人大、政协会议上,也曾经有过不少不是“冰心的愤怒”而又酷似于“冰心的愤怒”。不过,话还要分两头说,冰心的愤怒,毕竟是不在位者童稚认真的愤怒,而人大、政协会议上的愤怒,那才是真正令人揪心担心之事。

《同舟共进》,1995,第9期

本·治本·正本

中国人素来都爱论“本”,诸如“正本清源”、“本末倒置”、“君子务本”等成语或熟语足可为证。“本”释义自然很多,大可去查查《辞源》、《辞海》。本文所论及的“本”主要是指“根源”、“根基”或“主体”。

有一句成语,叫“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实属权宜之计,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此谓之“治标”;而与之相反的是抓住主要矛盾从根本或关键上解决问题,如“釜底抽薪”,此谓之“治本”。还有诸如“打蛇打七寸”、“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一类做法是公认的“治本”方法。又如治水,堵水固是一方面,但往往无济于事,堵了这边,水又往那边冲过去,倒不如挖渠以疏导,疏导才是治水的“根本”。故人们处理问题,往往既考虑“治标”,又着力于“治本”,“治标”是一种权宜之手段,“治本”是真正有效的措施。

由“打蛇”、“射人”、“擒贼”、“治水”之类的“治本”,便想到治国理政的“治本”。那“治法”,各个历史阶段自然有所不同。单说如今改革年头,如何转变政府职能,廉正党风官风,清明社会风气,其“本”在哪里,且如何去“治”,无疑又是治国理政者最为犯难之处。

不过这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摆着:“治本”必须“正本”,“本”不正则难于“治”。一棵树,根基正了,枝叶才不歪;根基翻倒了,枝叶也必倒地。故今人曰:“正本”便是最有效的“治本”。古有“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勾践栖山中,百姓能致死”之类的格言。也有“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上梁不正下梁歪”之说法。《古今谭概》中“老大人”和举人之事就很能说明问题,你“老大人”(四品官)破规乘轿子,他举人也就有足够理由破规戴大帽子了。举人先生之歪便在于“老大人”这个“本”没有“正”。

近读史籍,得东方朔谏汉武帝之事。汉武帝怨怒他的子民百姓不愿意耕作。东方朔说,好逸恶劳,根子在上面。“正其本,万事理。”他请武帝将新制的华丽帷帐全烧掉,将新买的千里马全卖掉,并向百姓表示要改变奢侈作风,这才是“正本”和“治本”。东方朔认为,皇帝若失之毫厘,子民百姓就会谬之千里,“正本”之重要性不可忽视。倘若身为皇帝者提倡勤劳节俭,子民百姓也就会勤劳惜物的。

今时似乎也不乏叫人懊恼乃至骂娘的事儿,为什么用人老是搞“武大郎开店”或“近亲繁殖”?为什么剪彩、奠基之类的热闹事总是车水马龙桂冠如云,而需要扎扎实实艰苦细致去做的难事、实事总很少人甚至无人去做?为什么公款吃喝虽有三令五申却越吃越热,一年吃掉不知多少座医院、学校、立交桥?为什么教师发不出工资,可公仆乘坐的小车越坐越洋,越坐越豪华,越气派,越放亮?这恐怕也与“本”不正有关。源清流则清,源浊流则浊,东方朔这“正其本,万事理”这条明摆着的治国妙道,咱们恐怕还是要拿过来花大力气真真正正地抓它一百年才好。

《四川文学》,1999,第4期

挣钱·花钱·还钱

小时候,奶奶常给我们讲一个“挣钱、花钱、还钱”的故事,说的是从前有一个家庭,爷爷发奋艰苦创业,勤俭持家,拼命挣钱;到了父辈,养尊处优拼命花钱,坐吃山空债台高筑;到了孙辈,穷困潦倒还不算,还要还那一屁股永远还不完的债。

奶奶去世了,我们也长大了,但奶奶的故事总随着我们的视野的扩大而演绎着新的篇章。有这么一个国有企业,其三任厂长是三个样:第一任厂长励精图治,艰苦奋斗,增创效益,是“挣钱厂长”;第二任厂长无所建树,坐吃山空,是“花钱厂长”;第三任厂长新来乍到,就背了一屁股债,是“还钱厂长”。

三种厂长中,最难受也最可怜的要算“还钱厂长”,刚上任,那沉重的债务就是你的了。还钱,还钱,还钱,苦恼没个完。有什么办法,谁叫你有一个不懂“挣钱”只懂“花钱”的前任!

而最舒服的还是那“花钱厂长”。上任伊始,还有点家底,于是挖空心思来“消费”,吃光也好,分光也罢,有权不用,过时作废,管他下任洪水滔天。

最傻且最亏的还是“挣钱厂长”。励精图治,辛辛苦苦,开创基业,创造效益,留下家底,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好处全给后人了。看着后人把他留下的账户里的钱花得光光的,把他留下的资产和家当卖得光光的,那心总在流血:“若知今日,何必当初?”其他的人尤其是其夫人也总在骂:“就你傻,为什么你不懂花钱?”然而事实证明,他是一位“最可爱的人”。

中国有些国企为什么老亏损老是“濒临破产”,原因固然很多,但其中的一条,就是与第二种厂长有关。这号人躺在祖宗的老账上大手大脚摆阔显富好不风光好不过瘾,只因为“崽卖爷田心不疼”,“手心手背不是肉”。更有这么一种公有制的“老总”,办公时是“身在办公台,心在谋私利”,工作时“第一潜意识”是将公家的资金大把大把地转到自己的账户上。碰上这样的人,“国企”怎能不垮?又怎能不造就一批可怜的“还钱厂长”?

笔者到过一个县,曾听到群众说他们的书记,“××是挣钱书记,××是花钱书记,××是还钱书记。”在百姓心眼里,谁是挣钱的,谁是花钱的,谁是还钱的,分明得很。为什么有些地方原本是富足的,可后来却府库空虚,财政越搞越糟,糟到教师和公务员拿不到工资?怕也和某些“花钱书记”有关。手中有权,府中有钱,不用不花,过期全作废。为官一任,花钱一阵,不花白不花,至于债务和后果,管他的,自有后来人。而后来的接任者往往是这样的态度:“新官不理旧账。他欠的债,问他去!”如此这般恶性循环,府库的状况也就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