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住在大山深处的一个小村里,旧式的婚姻,虽说是“天作之合”,但合得实在很少。在我年少的记忆里,几乎全是喝得醉醺醺、满眼通红的父亲和躲在床角抽泣的母亲。有一回,我勇敢地冲上前保护瘦弱的母亲,却被父亲有力的巴掌扇出丈外,从此,怨恨便扎根心中。上大学走的那天,我才有如释重负般的解脱感。在大山的岔路口,我没理会父亲殷殷的目光,只是倔强地看着母亲说:“等我毕业就接您出去。”
三年的大学生活,我坚持不要父亲的钱,一直半工半读。父亲来看过我两次--一次给我送钱;一次接我回家过年,我都避而不见。
毕业后,成了家有了孩子,我不断写信回家,希望母亲能来城里同住,远离可恨的家。却一直没有回音,而我又不愿回那贫瘠的小村,看到那双酒醉后通红的眼睛。就这样一晃,我有十年没回家了。
不记得是从哪年开始,每到过年前夕,我总会收到家乡寄来的腊肉--熏得焦黄焦黄,隐隐散发出松枝的香气。随着腊肉总是附着父亲简短的家信,信末总是千篇一律地插上一句:“明年回不回家过年?”我知道,父亲真的很想我回家,可我怎么也忘记不了十年前的那一巴掌和母亲的抽泣。
有一年,不知什么原因,我一直没收到家中的腊肉,整个春节,心里忽上忽下,不安得厉害。过年后上班的第一天,收发室的小曾把我叫住:“有你的包裹。”我拿回家一看,满满一箱腊肉--焦黄焦黄,散发着松枝的香气,顿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和激动。而母亲包裹中夹的一张小纸条更让我泪水盈眶:“……你爹打了盹,肉全焦了,又重熏……砍松枝时,不小心砍着了手,又不肯让我帮他,说你就喜欢他做的腊肉……又怕赶不上春节,你爹就没日没夜守在火旁不敢合眼……”
那天,我平生第一次放声痛哭。我有什么资格去评价父亲的优劣?我以什么标准去衡量父母之间的感情?十年的不理不睬又给父亲多大的打击?在他大山似的沉默中,难道真只是那一巴掌和娘的抽泣让我背负了十年之久的包袱吗?“穷乡僻壤”不就是我时常向人家介绍家乡的评语吗!父亲从不说我什么,只是默默地用一箱箱沉甸甸的腊肉传递着浓浓的父爱与宽容。
第二年春节,我和妻子带着孩子回到大山深处的老家。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拿出熏得黑乎乎的“礼物”(半斤左右重的腊肉)颤巍巍地沿着山间的小路向乡邻们“报喜”。
临走那天,在大山的岔路口,父亲拉着我的手说:“娃,山里住惯了,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别担心咱,倒是你们城里人做的腊肉,赶不上咱用山顶松枝、自个的猪熏得香,今年我再给你熏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