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一片狂风沙,
屠城万户余一家。
将军昨夜轻名马,
美人汗血若桃花。
汗血歌
遥远的地方有一片沙漠,金黄色的大沙漠。“满空星斗如大漠”,大漠亦如星空。就在这样的一片星空沙漠中,有个人脚踩黄金沙粒前进,身后是他的驼队。这帮人走得很沉默,似乎不愿意惊动什么,也不愿意打破什么。但心知已经惊动与打破。为了避免更大的惊动与打破,小心翼翼地维护某种危险的平衡,走得如此执着,又如此矛盾。人总是矛盾地行走。身处这样的沙漠中,难免有一些茫然。没人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没人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你可以把他们叫游魂驼队。来路如去路,像沙漠这种地方到处都是路,反而没路了。谁也不想说话,沉默像沙子涩住喉咙。人在沙漠中都是舔着嘴唇走路。一种难以忍受的干涩感渐渐到达临界点,越过圆沙丘,落日就在前方。有人忍不住开始喝水,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有人说话了。
“今晚睡哪里?”嘎嘎声的是一个侍卫。对主人说话连个称呼都没有。“再走走看。”嗡嗡响的是吕光。祖先是三国英雄吕布,父亲在凉州打下基业,成为凉州王,但在他手上把父亲的基业弄丢了,辱没英雄之名。成为长安阶下囚。一番收拾后,成了走狗。眼下正奉主人的命令去西域寻找一样宝贝,一件稀世奇珍。主人相信他一定能办成这件事,办不成就杀掉。为保命他一定会办成,事情往往就这么简单。
吕光带驼队悄无声息进入凉州城。现在他完全是一副长安客的样子,没人知道曾是这座城池的主人。晚上很静。凉州城里有歌声。不是当年凉州词,换成了从长安传过来的歌。这歌声粗犷又妩媚,无论男唱女唱都有一股邪气,混杂了五胡之声与中原的气息,一首歌里有千军万马厮杀后的繁华,可以伴酒,不可以伴着入眠。然而这种歌已经不算什么了,听得实在太多。一大早就出城而去,继续前行。
路很熟悉,闭着眼睛都能走。晨光熹微中,沙漠像一个大湖。湖中的沙漠像海市蜃楼。仿佛海市蜃楼是真实的,沙漠反而不真实了。这就是水的妙处,能使实者虚,能使虚者实。于是闭上眼睛,坐在骆驼背上晃晃悠悠、空空荡荡。听驼铃,听马铃,想象西域的狮子也戴着铃铛,天竺的大象也戴着铃铛,有趣有趣。他在热烈的幻想中竟然忍不住笑起来。很快,这种感觉传染给座下的骆驼,骆驼也闭上眼睛了。现在好,人和骆驼都闭眼睛走路,仿佛一切都不在乎了。他们走在前面,起了很好的示范作用,没多久所有人都跟着学,沙漠里出现一幅画面:一群闭着眼睛的人坐在一群同样闭着眼睛的骆驼背上,漫步沙漠之中。他们好像集体睡着了,或是共听一首并不存在的歌。
不知多久,侍卫说:“捉个女人来玩。”所有人都笑了。
吕光说:“此与盗何异哉!”
侍卫说:“这地盘本来就是我们的。”
吕光一下子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