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倏与神会,微笑曰:“执寂以御有,崇本以动末。”
诸弟子乍闻法音,无不肃然敬服。
慧远问:“我师法言从何悟出?”
“从道家悟出。”
“道家有何言?”
“列子曰‘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言宇宙之永恒;王弼曰‘崇本抑末、以无御有’;老子曰‘无为’;庄子曰‘直寄’;阮籍曰‘思无’……皆为论‘无’之妙语。无即宇宙。”
弟子们见道安把道家言如数家珍,心下悦服。
此时雪光发蓝,照得诸僧头顶明晃晃一片,闪烁如湖光。
慧远向道安行了一礼,恭声道:“无不若空,空不若幻,幻不若定。请师父赐弟子以妙道。”
于是弟子们皆跪于雪中,请法于道安。
道安闭目微眩,似入日心而裸浴,身心大爽。乃声如钟鸣,袅袅吟曰:
“无在元化之前,空为众形之始。故称‘本无’。窃以为般若之旨,斯在此矣。”
冬去春来,世事反复而无常。(非常道即无常道)
“我在时间中安然而坐。我像一位守边大将一样镇守着时间。”
“自恋而孤独的时间以吞噬万物为己任。”
“时间为上帝开道。”
“开道以后并无人迹。”
“路人已倒下,路还在疾走。”(作者诗歌《尘埃史》中的句子。)
慧远曰:“我师‘本无’之学,弟子悉知矣。请告我以‘禅修’之道。”
“禅修大矣!雷霆不能骇其念,山火不能伤其虑。”
“雷霆安在?山火安出?”
“皆从心中来。”
“修禅即修心?”
“心中有禅而心非禅。”
道安随口念道:“心非禅,禅非心,心即是禅万宇新。”
慧远紧接着问:“万宇新时,是否别有万宇在衰败?”
道安击掌:“然也。”
慧远甚喜,又问“禅观”之道。
道安曰:“若自内而观之,泰山为小。以心观禅,就好比隔帘望月,永远不得其道。”
“为何?”
道安不答。又道:“帘外望月当然比隔帘望月好,地上所有的空旷处都可以望月——此皆为地上望月也。这就是道了,这就是禅了。如果有人还不满足,偏要跑到月亮上去望月,那……”
慧远天性聪颖,立刻明白了过来,接口道:“月上望月,必不能见月也。”
道安点头,凝视袍上灰点:“道中观道,也是看不见道的。禅法万端,一言以蔽之:‘忘心而得禅’。”
慧远疑道:“心使我有性,性使我有生,心不忘我,我如何忘心?”
道安启发他道:“庄子云:‘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
慧远忽悟:“天是不会下雪的,我什么都不曾看见。庄子的意思是:把‘忘’也都忘掉?”
“对呀,忘忘。”
“忘忘!汪汪!”
慧远一时童心大起,不觉学起狗叫来。
道安呵呵大笑,师徒二人相对甚乐。
过了段时间,有游僧来访。
道安与之论道甚欢,见此人通透,彼此大悦。正谈论间,这游僧忽然忆起旧日情侣之约,复又匆匆离去。
来时天上无白云,去处山中有明月。
此僧名为支道林,(支道林又名支遁,也是东晋名僧。)乃是佛门浪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