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太湖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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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虎胆英雄 一

林晓红乘着货船来到了太湖畔的光福潭西村,被船夫领进了村边的一户人家。

那户当家的男人就是中年船夫,名字叫水生,听村上人说,因为他命中缺水,所以被算命先生提了这个名字。

女主人名字叫黄球娣,她与水生膝下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儿阿凤,活泼而又聪明。

当林晓红踏进他们家的门槛,孩子便绕膝她左右,称呼她为姐姐。

根据船夫的吩咐,林晓红叫水生寄父,黄球娣为寄娘。

可村上人叫水生还是水生,而对黄球娣,大伙儿都叫她寄娘,至于为什么这么称呼,这成了晓红一个不解的谜。

有一天,林晓红终于忍不住问黄球娣:“为什么村上男女老少都叫你‘寄娘’?”这一问,可把黄球娣乐坏了。

她说:“这得从去年说起了。”接着是这么长这么短地讲起了“寄娘”的来历:“去年秋天的一个黄昏,我在火油灯下缝补袜底,村上乡邻来敲我家的门。

当时外村来了个放蜜蜂的,住在我家,一听,连连说:深更半夜,强盗进村就麻烦了。

可我听说村上来了中国军队,出于好奇,打开了大门。

这时敲门的乡邻告诉我,潭西来了一百多个。

当时,我勿晓得世界上还有新四军,一提起中国军队,我就会联想到只向老百姓收军米,而枪口对准老百姓的这些汉奸队伍,一颗心冷了一半。

“这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当兵的来了我家。

这个当兵的中等个子,文质彬彬,人也和气,讲起话来,略带无锡口音。

他走进我家客厅,先是说:我们来这里,打扰乡亲们了。

他见我狐疑地望着他,问我,见了兵吓勿吓?我一看,这些兵和别的兵不同,他们进村勿惊忧百姓,见村里人不开门,就蹲在屋檐下,相互背靠背歇息,说话轻声轻气,不摆老总架子。

说心里话,我确实勿怕,就对那人说:先生,我勿吓。

他听后,笑嘻嘻地说:我们是新四军,是穷苦老百姓自己的部队,所以你今后叫我同志。

接着自我介绍说:我姓薛,叫我薛同志好了。

还说:我们以后还会经常来,打日本鬼子、打汉奸匪霸,帮助穷人闹翻身,过太太平平的好日子……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如今令东洋鬼子和汉奸匪霸‘头痛’的薛永辉司令。

“由于我一开门,还有些勿敢开门的人家也开了门,大家把新四军接到了屋里住。

“我看到这些兵作风正派,听说他们走了不少路,还没吃饭,马上淘米煮饭,还烧了些咸菜、咸鱼。

他们吃了,哪晓得有一个规矩,一定要给饭钿。

哈,我活了几个年,还没有听到当兵的到百姓家吃饭要付饭钿?我无论如何勿肯收。

我说,你们是不是看不起我?他们都笑了。

我还说:我黄球娣虽则是女流之辈,做事情有分有格,真心实意,希望你们打跑东洋鬼子。

你们要领我的情呵!后来,薛永辉司令讲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最后说,如果你勿收铜钱,就是把我们当作与反动派一样了……他耐心诚恳,使我十分感动,觉得勿收钱会破坏他们的规矩,所以只得收了下来。

“这就是薛司令第一次到我屋里来的情景。

来年春天,周志敏、秦子刚等本地人也来了。

这些都是附近村上的人,我熟悉。

他们在潭西村组织了‘兄弟会’、‘姐妹会’。

新四军给大家讲抗日救国的道理,还闹减租减息。

时间长了,薛司令亲热地叫我‘寄娘’,以后大家都这么跟着称呼我了。”听了黄球娣的一席话,林晓红真想见一见那位薛司令。

晓红认了寄娘之后,黄球娣根据当地风俗,特地去了一次光福街上,买了一包枣子、一包柿饼、一包花生,领着她给乡邻门看看,并把这些东西分给大家吃,这算是结缘。

在黄球娣发枣子时候,有的乡邻围着林晓红看,有的和她说东说西。

有个乡邻还问黄球娣:“阿凤娘,你寄女儿的口音怎么像苏北人?”黄球娣便解释说:“晓红这孩子本来是苏州本地人,小时候,她家穷,兄弟姐妹多,她爷把她送去苏北盐城一户农民家当女儿。”后来,村里再无人提什么问题了。

林晓红进了黄球娣家后,忙时跟着水生田里干活,闲时与黄球娣一起学刺绣。

渐渐大家熟了,只晓得林晓红是黄球娣的寄女儿。

至于黄球娣怎会与苏州干将路杂货店店主熟悉的?林晓红始终弄不懂。

她几次想问,可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

她觉得“寄娘”是一个神秘的人物,她在干着一件神圣而又不便言明的工作。

黄球娣隔三岔五要去光福镇上,有时带了晓红一起去。

她每次到了光福镇,便去西街的济春药铺。

济春药铺的老板名字叫范济春,是个老中医。

寄娘将水果、青菜等农作物卖给他,他便拿出钱来塞给寄娘。

拿了钱,寄娘从不去点数,只是说了声:“钱算准了,少给,我不开心,多给,你吃亏。”此时范医生道:“都是老主顾了,不会有差。”寄娘便把钱往口袋里一塞,径自走了。

日本鬼子为了封锁在太湖地区的新四军游击队,在光福镇西南面的山区扎起了竹篱笆,要是谁去钻篱笆进出,便会被巡逻的日本兵开枪打死。

有个山里的中年妇女带着孩子想抄近路,钻竹篱笆回家,母子俩活活地被日本兵开枪击毙。

所以,从潭西至光福镇,中途得在西崦湖摆渡,兜虎山桥日本鬼子设的“检问所”才能进镇。

每次寄娘上街,都要给检问所里的一个女伪军带些山里的“土特产”,譬如枇杷、杏子、杨梅等东西给她尝鲜。

这时候晓红心里想,这个女人替日本人办事,坏胚子,寄娘怎么给这种败类送东西?但又不便直截了当地发问。

不久,晓红终于明白了个中的道理。

有一天,寄娘与她一起去光福。

范医生给了她一样东西,她把它放在怀里,尔后在镇上买了四五十斤菜饼返回。

日本鬼子看到寄娘胸前鼓鼓的凸出,起了疑心,哇哇叫着要她脱衣检查,一旁的晓红急了,挺身而出,说:“别碰我娘,她已怀孕,正准备生个小弟弟……”嘴上这么说,心里想这下子完蛋了,急得不知所措。

此时,检问所的女伪军出来了,日本鬼子于是嚷嚷着叫这位女伪军检查。

寄娘不慌不忙对那女伪军说:“大肚皮亦勿好装出来,勿相信就剥我衣裳好了,‘公事公办’!你也是混口饭吃,我勿会怪你半句。”寄娘一面说,一面走到她身边。

女伪军倒勿好意思起来,笑笑说:“黄阿嫂,我们是自家人,勿会出你洋相。”说着,她只是朝寄娘上下身摸了一下,向寄娘递了个眼色,就和日本鬼子叽哩咕噜地说了儿句。

日本兵端着枪向寄娘做手势,又朝晓红努了努嘴,意思是叫寄娘和晓红上船。

此时,晓红急得心噗噗跳,心想是不是露了马脚?如果到了船上逃也逃不脱。

想不到日本鬼子以为女伪军已经检查,同意她与寄娘上船过去了。

晓红与寄娘摆渡到南岸,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可两人刚刚步行了两里多路到了司徒庙,背后一辆小汽车开来叭叭直叫,晓红又急了起来,是不是日本鬼子发现了啥问题追了上来?如果拔腿而逃,肯定走不掉,而且会引起日本鬼子怀疑,必遭追杀。

汽车嘎吱一声停在了寄娘和晓红的身边。

那时候,一个马脸翻译出来看了看寄娘,问到玄墓山去的路。

寄娘神情自若,指了指方向,汽车叭叭叫了两声,一阵风开走了。

晓红捏了一把冷汗,虚惊一场。

没多久,有人至寄娘家取货,寄娘给了他。

好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此时,晓红才明白,寄娘为什么平时要“孝敬”这个女伪军的原因。

有一次,晓红与寄娘去光福镇上买了一些油光纸和一打生发油,到了检问所。

检问所上的翻译问:“买纸头干什么?”寄娘道:“春天来了,养蚕用的。”翻译不吱声了。

翻译走开了,那个女伪军走了过来,看了看生发油,奇怪起来:“黄阿嫂,为啥买这么许多生发油?”寄娘心想,准是引起了这个女伪军的怀疑,所以说:“小姐,勿瞒你说,我是住在太湖边上,网船上人捉了鱼,总要给我尝尝,勿肯拿我铜钿,我想买点生发油送给他们女眷。

船上人捉鱼要紧,勿大上街,也算是还一份人情啊!我难得上街,只好多买几瓶喽。”女伪军一听,连连夸奖:“黄阿嫂待人真好,人缘不错,下一次你上街,给我带条鲭鱼来尝尝?”寄娘一口应诺。

可这些纸和生发油拿回了家,不久又有人来取货。

从水生那里,晓红才知道,这纸是新四军游击队写信和学习的用品,而生发油是擦枪的枪油……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使晓红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觉得寄娘平凡而又伟大。

想到自己正在跟着寄娘干这么一件光荣的事,感到十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