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太湖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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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血染缥缈 一

太湖的大岛西洞庭山,当地人简称它为西山岛。

秋天的一个凌晨,浓云滚滚,宛如翻江倒海一般,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滂沱大雨。

西山岛的缥缈峰下有座草屋,步出了个五十多岁的老伯。

此人姓林名福,右脚拐跛,黑黝的方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如同刀刻一般。

他抬眼一看天空,唉地叹了口气。

跟在林福后面的是个年方十七八岁的姑娘。

姑娘系着两条又粗又短的辫子,瓜子脸蛋上镶嵌着一双明亮大眼。

她扛着锄头、手挎竹篮,说:“爸,天要下雨啦……”林福顺手拿起屋檐下挂着的蓑衣、蓑笠:“不去山上,哪来餬口的粮?”声音显得沮丧。

“昨天再德不是送来了一袋大米?”晓红不解。

“小胡虽说不时救助我家,可他瞒着他爹。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他送这送那,心怀啥个目的,你姑娘家应该明白。”林福想到了什么,“要是你哥晓阳在就好喽……莽牛,唉……你在哪里……”。

晓红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挂在胸口的飞凤玉佩。

父女俩一步高一步低地步至山坳山芋地。

林福放下担子拔起芋藤,晓红正要举锄倒山芋,一旁茅草丛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呓语声,移目看去,只见横卧着个年轻人,不由一惊。

“云……云……你别走!”那年轻人泪眼斑斑,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你说要织出漂亮的绸缎……你死得好惨,报仇……报仇……”他像被痛苦和仇恨折磨着。

林福闻声,走近一看,那年轻人四方脸型,浓眉大眼,身穿粗布短衫,下套黑色长裤,白色布袜,脚蹬一双芦花蒲鞋,看上去年约二十五六岁。

年轻人右臂衣衫溢着的鲜血,一直在往地上滴。

“谁?”年轻人从昏迷中醒来,先是一惊。

当他睁目一看是当地乡民,费力地支撑着站起,问:“大伯,你可见一个穿着粗布长衫、头戴礼帽的男子?”“你是什么人?”林福警惕地反问,“怎么会在这里?”年轻人左右一望,一旁站着个农村姑娘,才说:“我姓秦,名字叫子刚,是来西山岛做日用品生意的商贩,老板姓薛,我是伙计。

不想摇船返回途中,遇到日本巡逻汽艇,举枪便打。

我们只得丢下货船,往山上奔来。

我右臂中了一枪……跑着跑着……倒在了这里,却与薛老板走失了……”林福一听日本人横行,顿时火冒三丈,骂道:“这群强盗。”丢下手中的活,欲搀扶他进村。

秦子刚道:“这会连累乡亲,还是这里安全。”正在这时,从不远处传来杜鹃鸟咕咕叫声。

秦子刚一喜:“这是老板的声音。”遂向林福、晓红点头示谢,一步步向丛林走去。

望着这位小伙子的背影,林福茫然。

他正欲俯身去倒山芋,却见山麓下不远处十几个日本兵在一名日本军官的吆喝下,猫着身,端着枪,搜索而来。

他不由一惊,慌忙拔腿奔去林中。

薛老板腿上负了伤,鲜血在流,秦子刚正在给其包扎。

姓薛的虽是“老板”,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富贵人的模样,国字脸庞,一条剑眉,中等个子,长得结结实实,粗布长衫上结了绿色宽带,下套一条灰色长裤,脚蹬黑色布鞋,倒像个给人打工的伙计。

“两位先生,你们是这个。”林福觉察到了什么,伸出四根粗壮的手指,问。

秦子刚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快快躲起,东洋鬼子搜山来了。”当确定对方身份后,林福压低嗓子提醒两人。

薛老板、秦子刚“嗖嗖”从怀里掏出家伙,正欲互相搀扶着离去,被林福喝住:“四下有东洋鬼子和狗腿子……”他指了指一边刺藜说,“后面有个山洞,是当年我给一个姓姚的绿林好汉为躲避追杀挖的,两位委屈一下……”“你说的绿林好汉是不是姚冠群?”秦子刚问。

林福点了点头:“如今他是人也多了,枪也多了,连东洋鬼子也不敢觊觎……”“我们适才从他山寨出来……”薛老板说,“想不到遇到了这帮东洋鬼子。”秦子刚欲引开鬼子,持枪径自往北麓奔去,可才走了十来步路,步履踉跄,最后像着水的泥菩萨,噗嗵一声,瘫倒在地。

林晓红见状,跑了过去,把他扶起。

“有什么事,叫我去做吧。”晓红自告奋勇,“我恨透了东洋鬼子,是他们毁了我家……你们队伍里可要女兵,我想跟你们一起打鬼子,为我妈报仇!”薛老板点了点头,秦子刚遂从怀里掏出几只炮仗和爆竹,对林晓红说:“你不会使家伙,给你这个。”晓红会意,接过后往怀里一塞,拔腿往北麓而去,一会儿消失在葱郁的山麓之中。

“快,快。”担任放哨的林福看到鬼子嚷嚷着越来越近,连连催促。

薛老板与秦子刚相对一望,遵从地绕过刺藜,猫着身子,钻进了山洞。

山洞不大,可容纳四五个人,里面堆放着一些稻草。

林福见两人躲进山洞,遂从山芋畦上拔了青藤,堆没了洞口。

一会,十几个东洋鬼子进了山坳,为首的又矮又胖的鬼子见到林福,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自我介绍:“我的是山本太郎,对老百姓的友善。

我们是来抓共匪新四军,他们往你这个方向逃跑,有没有看到?只要讲出,给我们抓住,有军票的给。”林福把头摇得如同货郎鼓:“我们老百姓,种田的干活。”一旁戴眼镜的翻译狐疑地望着林福:“听你口气不是本地人,哪里来的?”“我是苏北盐城人,房子给东洋鬼子的飞机炸了,老婆也炸死了,到这里煤矿干活。”林福唉地长叹一声,自我介绍说,“如今老了,下井的活干不动了,在胡东家那里租了点山地,与女儿相依为命。”翻译咕噜了一声:“******,尽是些聋子、瞎子,这么大两个新四军会看不到?”他眯着眼,四下看了看,对山本太郎道:“谅游击队插翅难飞。

我们附近找找,说不定躲在哪里。”山本太郎大脸一沉,恶狠狠瞪了林福一眼,当发现一旁堆着山芋藤,左右看了看。

两个日本兵端着上了尖刀的三八式长枪,挑了一下,发现有个山洞。

“哗……”的一声,众鬼子四下散开蹲下。

山本太郎对着山洞大声嚷嚷道:“新四军的快快出来,不然开枪的毙命!”翻译返身扇了林福一记耳光:“还说不知道,是不是你把游击队藏在里面?”林福没有吱声,脑子里像风车般地在转,半晌才说:“这是我上山干活遇雨躲避的地方……”。

“叭叭,噼里啪啦……”突然北麓响起密集响声,鬼子们吓懵了,不知所措。

翻译道:“新四军游击队在北面山麓……”在山本太郎带领下,众鬼子猫着腰往北麓扑去。

鬼子走后不久,林福即刻呼唤洞里的薛老板与秦子刚退出。

此时,林晓红气喘吁吁赶了回来,道:“东洋鬼子有四五十人在,虽然我把他们哄走了,说不定会杀回马枪。”林福想想也对,征得薛老板、秦子刚同意后下了山,去了附近的煤矿。

在一口废弃的矿井旁有间小屋,十分隐蔽。

林福把两人安顿后,说:“一般人不会找到这里。

看来你们饿了,我去给你们烧些吃的。”回到了草屋,林福打开了一袋米,做起饭来。

一会儿饭菜煮熟,他正欲拿起盒子打饭,却见门嘎吱一声开了。

跨进门的是个眉清目秀的男青年。

男青年二十左右年纪,身穿灰色薄绸衬衫,脖系红色领带,足蹬一双乌黑锃亮的皮鞋,看上去英俊潇洒。

他是西山岛煤矿股东胡海山的独生子胡再德。

他见到锅子里的米饭,显得十分高兴:“晓红说,我给的米,老伯是不会吃的,其实我送给你家大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出于对你们父女俩的关心。”林福道:“到时候我会还给你的,权作向你借贷来度过这荒年灾月。”他见林福意欲出门的样子,拘谨地问:“晓红呢?”林老伯想了想道:“你要找她?等会儿来吧。”年轻人显得十分开心,因为平时他见到林福的脸老是冷若冰霜,还告诫过他:“你与我家晓红是门不当、户不对,请你不要来找她为好。”现在态度大变。

胡再德走后,林福拿起饭篮往煤矿走去。

到了小屋里,他拿出饭菜。

薛老板、秦子刚正感饥肠辘辘,狼吞虎咽起来。

餐毕,薛老板连声道谢,吩咐小秦掏钱。

林福双手乱摇:“我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所以才舍身相救。”秦子刚道:“这是我们的纪律,请你务必收下。”“嘎吱”一声,这扇不易被人发现的小屋大门洞开了。

薛老板、秦子刚嗖嗖拔出家伙。

进门的人见状,惊慌失惜,连连摆手解释:“请放下武器,我叫胡再德,是来看晓红的。”林晓红站起,用身子把他挡住:“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胡再德舒了口气,一五一十地告诉大家。

原来他去林家看晓红,见林福烧了饭菜装进盒里,猜测是送去山上干活的女儿,所以跟在林福后面。

当他不见林福往山上去,不由犯疑起来,心想,林福一向反对自己与晓红来往,难不成晓红“名花有主”?当见林福进了小屋,他在门外听着,一听是给抗日的新四军游击队伤员送饭菜,不由热血沸腾起来。

因为自从他苏州中学毕业之后,回了西山岛老家,父亲胡海山一心想叫他出任矿里财会之职,他不干。

说真的,如今东洋鬼子侵犯我大好河山,自己是年轻人,理应赶赴沙场,为国效力。

现在听说这两个伤员是新四军游击队,心里一阵激动,冒然闯了进去。

当胡再德上前一看秦子刚右臂血肉模糊,自告奋勇道:“我去给你抓药,不治疗,成了残疾,日后怎么打鬼子。”薛老板道了声谢谢。

胡再德止要开门而去,林福返身对晓红道:“你与他一起去吧。”一个小时后,当林晓红与胡再德将治伤云南白药送至,只见小屋空空,两人不由怔住了。

晓红、胡再德正欲返身出屋,矿上有个红脸膛的工人陶洪对晓红说:“你快逃吧,越快越好。”晓红问其原因,此时村上人赶来说:“你家已被大火烧毁,东洋鬼子正在四下抓你。”胡再德道:“她逃,那她父亲呢?”陶洪说:“已被日本鬼子乱枪打……死了。”接着把林福如何被日寇杀害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林晓红听。

“难道这姓姚的见死不救?”林晓红一听,如雷轰顶,气鼓鼓问。

“他还不是想保自己队伍……”“……”林晓红悲怆地呼喊着:“爸……”此时—个耀眼闪电,紧接着一个着地响雷,震天动地。

在村里人的护送下,林晓红出了煤矿,往北而去。

一脸茫然的胡再德追上林晓红:“你去哪里?”晓红道:“走到哪里是哪里,天地这么人,总有我栖身的地方吧。”胡再德宛如凛凛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跟你一起走!”夜幕降下,天一片漆黑,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两人辗转一阵,来到了林屋洞。

望着外面的如注大雨,晓红的泪又一下子涌出了眼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煤矿工人陶洪冒雨赶至,给了晓红一个地址:“我有房亲戚在观前街附近的干将路上开了家日用杂货店,生意不错。

老板名字叫俞连捷,不妨你先去那里安身。”陶洪走后,林晓红、胡再德坐在洞口,愣愣地望着滂沱大雨,思绪万千。

胡再德对心事重重的林晓红道:“你别伤心不堪,感到前途茫茫。

在我中学毕业时,老师问我们胸怀理想,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有的想做科学家、工程师,有的想成为航海家、技术员……他们问我理想什么?我道如今日寇侵我锦绣中华,我想参军杀敌,为受日寇蹂躏的老百姓求解放而奔赴疆场……可是一到西山岛,到哪里去找抗日军队……”林晓红立马指正:“在缥缈峰,我们不是见到过他们,只是忘了问他们的地址罢了。”“晓红,我一直想参军杀敌,新四军游击队冒着生命危险……令我肃然起敬。

于是,我一直在想,新四军游击队的理想是什么呢,难道就只是打东洋鬼子?”浮想联翩。

“那你的理想是什么呢?”林晓红没好声气地问他。

“打败东洋鬼子,这一点当然和新四军一致,志同道合。

等抗战胜利了,我想继续读书,并带你一起去。

以后出国留洋,回来建设家园,报效祖国。

如果叫我谈理想,理想就是悬崖上的一朵鲜花,而奋斗就是去摘取这朵鲜花的绳索。”他望着林晓红明亮的大眼睛,说,“而这朵鲜花就是你……”“如今我亡命天涯,你还这么油腔滑调。”林晓红生气地嗔道,“我爸早说了,我们门不当、户不对……请你别老纠缠我。”“不,我要为此奋斗下去,百折不挠……”胡再德说的话硬得像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