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旧时,有这样一种文人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平常时候,他们满口仁义道德,温良恭俭让,显得特别的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然而,他们一旦参与利益的争夺,尤其是参与异己力量的争斗,他们又往往会变得超乎寻常地残忍、毒辣。在这个时候,知识便变成了他们翦除对手的最佳手段,让他们可以因为历史上的某些特例而无所不用其极、而问心无愧。曾国藩是一个文人,他在对待太平军的问题上,便充分体现了文人的上述特性。
安庆是长江边上的一座重要城市,也是太平天国保护南京安全的重要门户,湘军要进军南京,必先攻下安庆,而一旦安庆被攻下,南京也就岌岌可危了,因此,太平大国一直以重兵驻守安庆。咸丰十年闰三月,曾国荃率湘军一万多人,开始策动对安庆的进攻。
太平军守安庆,采取的是守险不守陴的策略。安庆之险在集贤关,因此太平军使在集贤关投入重兵,阻止湘军迫近安庆。曾国荃则采用长壕法来对抗,即沿整个安庆城挖两条很深很宽的壕沟,湘军居于两壕的中间,内壕用来围安庆,外壕用来抵抗援军,曾国荃也因此得了“曾铁桶”的绰号。
曾国荃此举看起来很高明,其实也是险招,因为一见太平军内外夹攻,湘军就会被挤在狭长的壕间,坐以待毙。对于此等险情,曾国藩在咸丰十一年四月初二日的奏折中已有反映:
逆首四眼狗陈玉成于三月十八日逼扑安庆,盘踞集贤关之内外。所有安庆官军曾国荃等各营,城贼扑之于前,援贼扑之于后,势殊危急。幸自去秋以来,久已开掘长濠二道,有前濠以围城贼,有后濠以拒援贼。现已相持十三日,仰托皇上成福,尚能坚守无恙。臣与官文、胡林翼等熟商,贼以全力救安庆,我亦以全力争安庆。以多隆阿、鲍超两军会剿集贤关之贼,李续宜亦派十营回皖协剿。必须攻破狗酋,迅克安庆,大局乃有挽回之日,金陵乃有恢复之望。
但是,由于当时太平天国已开始走下坡路,所以尽管陈玉成屡次率兵救援安庆,却每次都因别处军情告急而不能彻底解安庆之危,这样,到咸丰十一年八月,围困近一年半的安庆城终于被攻破。关于安庆攻守城的具体情况,《曾国藩事略》有如下描述:
先是,公弟国荃围攻安庆甚急,伪英王陈玉成屡援不利,乃由英、霍上犯湖北,连陷黄州、德安各郡县,派其党守之,牵制鄂军,而日率悍贼三万东援安庆,扎营菱湖中段,隔断我师。公遣杨载福助守营濠,调多隆阿邀击于桐城之练潭,斩馘万计、以分援贼之势。
三月十八日,玉成至安庆。扑攻二十馀日。国荃凭壕堵御,贼百计弗能逞。四月初八日,玉成遁至桐城。十一日,国荃偕鲍格分攻菱湖、赤岗岭贼垒,弗克。国荃掘长壕以困之,(菱湖贼垒十九座,并包于长围之内。)四月,鲍超、成大吉攻赤岗岭贼垒,七日始下之,尽歼其众。六月,国荃大捷于菱湖,毁贼垒十九座,斩级八千七月十六日,陈玉成率伪辅王、伪章王、伪玷干王众十馀万,以少半桐城,牵制多隆阿一军,以多半趋安庆,拊宫军之背。攻扑六昼夜,国荃力战却之。二十二日,贼复悉锐来犯,国荃破之,贼党大溃。
八月初一,国荃用地道轰裂,克其城,城中悍贼无一漏网者。于是安庆陷贼九年矣。公弟国荃昼夜围攻,克此雄者。是为肃清东南之始。
攻下安庆,是湘军历史上的一次重要胜利,它同时也使湘军威名大振。而同时使湘军名声大振的,还有它在安庆之战中的残忍杀戮。
早在咸丰十一年五月,太平军刘玷仓林部在安庆城外赤岗岭被湘军打败,其中三垒千余人投降。曾国藩闻此信后,十分兴奋,便致信曾国荃,问他把这些人统统杀了没有:“不知刘王仓林一垒究竟如何,其已降之三垒,已杀之否?”当他听说这三垒人已全部被杀之后,可谓高兴之极:“此次杀三垒真正悍贼千余人,使狗党为之大袁。平日或克一大城,获一大捷尚不能杀许多真贼,真可喜也。”
优待俘虏、缴枪不杀,可谓历代战争中的通则,也是一支仁义之师必备的素质。作为一个文人,曾国藩对此应该知道得十分清楚。可是,他却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这是因为,在曾国藩的心目中,斩草除根,比优待俘虏要省事、也要实用得多。
关于曾国藩的这一战争品性,在他自己五月十八日给曾国荃的信中可谓暴露无遗:“目下收投诚之人,似不甚妥善,如挤疖子不可令出零脓,如蒸烂肉不可屡揭锅盖也。克城以多杀为妥,不可假仁慈而误大事。”
既然优待俘虏是假仁慈,那么杀俘就是真仁慈了。这是曾国藩的一条反动逻辑。尤其可恶的是,曾国藩不仅自己按这条反动逻辑行事,还用这条反动逻辑教导别人。如据唐诰明的《曾国藩》,当曾国荃刚开始带兵打仗时,曾国藩即教他对待太平军俘虏,要格杀勿论:
沅甫明白过来,很是敬佩大哥的谨慎有远见。
“大哥,”隔一会,沅甫问,“有一事要请教你。俘虏的长毛如何处置,是不是都杀掉?”
“对长毛喊口号、贴布告,自然要讲明投降不杀、胁从者释放回籍的话,不过,”曾国藩轻松地说,“其实这两年来,凡捉到的长毛,无论男女老少,一律剜目凌迟,无一例外。”
“剜目凌迟?”沅甫心微微一跳,“大哥,那也太残酷了点,难道不可以少杀些吗?”
曾国藩站起来,轻轻地一拍沅甫的肩膀,亲切地说:“九弟,你还初离书房,没有打过几天仗,怪不得有此仁慈之念。我当初也和你一个样。孟子说君子远庖厨,读书人连杀羊杀牛都不忍看,岂能亲手操刀杀人?但现在我们已不是书斋里的文人,而是带勇的将官。既已带兵,自以杀贼为志,何必以多杀人为忌?又何必以杀人方式为忌?长毛之多虏多杀,流毒南纪,天父天兄之教,天王翼王之官,虽使周孔生于今日,亦断无不力谋诛灭之理。既谋诛灭,断无不多杀狠杀之理。望弟收起往日书生的仁慈恻隐之心,多杀长毛,早建大功,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真男子。”沅甫点头,牢牢记住了大哥这番教导。
而在此后,曾国藩仍不断地用这番逻辑强化教育曾国荃,如咸丰十一年六月十二日给他的信中就强调,既已带兵,则不以杀人多为悔:
“既已带兵,自以杀贼为志,何必以多杀人为悔?此贼之多掳多杀,流毒南纪;天父天兄之教,天燕天豫之官,虽使周孔生今,断无不力谋诛灭之理。既谋诛灭,断无以多杀为悔之理。幅巾归农,弟果能遂此志,兄亦颇以为慰。特世变日新,吾辈之出,几若不克自主,冥冥中似有维持之者。”
因此,当安庆城破,守卫安庆的太平军被屠戮净尽时,曾国藩便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向朝廷报捷,并屡次用到了“无一得脱”、“围杀净尽”、“实无一名漏网”等词:
再,正在缮摺间,接到统领安庆全军即用道曾国荃禀称:八月初一日卯刻,官军用地雷轰例安庆北门城恒,队伍逾濠登城,该逆仍用枪炮抵死拒敌。经我军奋勇直前,立将安庆省城克复,杀毙长发老贼二万馀人。该逆情急,赴江内、湖内凫水遁窜,又经水师截杀,实无一人得脱。其老弱妇女,暂时擒缚,俟讯明分别斩释。四眼狗及伪辅王、璋王、玷干王各股援贼,屯扎我军后濠之外,当破坡时,列队远望,其胆已落,渐渐退去各等情前来。
臣伏查安庆省城,咸丰三年被贼陷据。九载以来,根深蒂固。自去冬合围至今,逆酋四眼狗迭次拚死援救,我军苦守猛战,卒得克此坚城,围杀净尽。军兴十载,惟五年之冯官屯,八年之九江,此次安庆之贼,实无一名漏网。足以伸天讨而快人心。至楚军围攻安庆,已逾两年,其谋始于胡林翼一人画图决策,商之官文与臣,并遍告各统领。前后布置规模,谋剿援贼,皆胡林翼所定。除臣即日前往安庆部署一切,及详细情形另由官文、胡林翼、李续宜会衔具奏外,所有克复安庆省城大概缘由,谨附片驰陈,仰慰宸怀,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正是在曾国藩这种以多杀为佳的思想的指导下,湘军被培养成了一架杀人的机器,而在攻破南京后,达到了它滥杀的顶点。
曾国藩的疯狂“剿匪”,使湖南境内的起义终于平息下去,而他自己也因此赢得了“曾剃头”的美名,杀人好比剃头,既形容他杀人之轻易,又形容他杀人之轻易,又形容他杀人之众多。因此《清史纪事本末·湘军陆师之编制》有称:“一时谤议四起,至有曾剃头之称。”
“曾剃头”,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名声,对此,曾国藩也是早有思想准备的,因为他早就对咸丰帝说过的“即臣身得残忍严酷之名亦不敢辞”,所以,对于“曾剃头”这一绰号,他曾国藩亦是“不敢辞”的。而且,此绰号陪伴了他的一生,无认是他日后的安庆屠城、南应该大屠杀,还是在他剿捻中的滥杀无辜、在天津教案处理中的杀国人以媚洋人,都充分证明,曾国藩之称为“曾剃头”,是当之无愧的。
○握权实战:田家镇——好大的一口棺材
曾国藩自咸丰四年靖江战败、死里逃生之后。慢慢地也悟出了一些战争之道,因此,在随后的几个月中,犹如神助似的。他竟然连克岳州、城陵矶、罗家墩以及重镇武昌,之后,便是著名的田家镇之役。在田家镇之役中,湘军兵勇个个如杀人魔王,在短短的两天中,杀人上万,焚船数千,连曾国藩有己也感叹道;“自有此军以来,陆路杀贼之多无有过于初四之战,水路烧船之多无有过于十三之役。”(《曾国藩全集·家书(一)》,第280页)
关于田家镇之役前的整个形势,我们来看一下《曾国藩事略》中的记述:
咸丰四年,公整军东下。水师分三起,先遣褚汝航率炮船四营当前敌。陆师亦分三路。以塔齐布为中路驻新墙,胡林翼等出西路趋常德,江忠淑、林源恩等由东路趋崇、通。贼闻官军大至,弃常德、澧州,并力守岳州。公檄罗泽南、周凤山等助攻岳州。塔齐布破贼于新墙,水师破贼于南津港。
七月初一日,官军克岳州府。捷闻。〈奉〉上谕:“览奏稍慰联怀。汝能迅速东下,借此声威,或可扫除武汉之贼。朕日夜焦盼,忧思弥增,护船陆勇终恐未可深靠。”又〈奉上〉谕;“此次克复岳州,大获胜仗,湖南逆踪业就肃清,江路已通,重湖无阻。即着塔齐布、曾国藩会督水陆兵勇,乘此声威,迅速东下。力捣武汉贼巢,以冀荡平群丑。”钦此。官军破贼于城陵矶,乘胜逐北。值南风大作,师船不能回营。为贼所乘,诸汝航、夏銮、夏銮、陈耀龙、何镇邦、诸殿元等有后战殁。公檄塔齐布击贼于雷鼓台,擒贼尊曾天养斩之。遣罗泽南破贼于城陵矶,水师乘胜毁贼船儿尽。我军大振。因疏称兵州四次获胜情形。〈奉〉上谕:“塔齐布,曾国藩自带兵以来,既未尝遇败而怯,定不致乘胜而骄,总宜于妥速之中持以慎重,则楚省贼踪渐可扫荡。”钦此。七月初三日,塔齐布等率陆军会李孟群、杨载福等水师尽平沿东南两岸贼垒,穷追二百馀里至嘉鱼县境,群贼悉数东窜。公进驻骡山。捷间。奉旨赏给三品项戴。公疏称:“臣墨纪至从戎,不敢仰邀议叙,嗣后湖南一军再立功绩,无论何项褒荣概不敢受。”〈奉〉朱批:“知道了,殊不必如此固执。汝能国而忘家,鞠躬尽瘁,正可慰尔亡亲之志,尽孝之道莫大于是。酬庸褒绩,国家政令所在,断不因汝一清稍有参差。汝之隐衷朕知之,天下无不知也。”公疏陈:“道员李孟群忠勇奋发,忠报父仇。该员服犹未阕,请从权统领水师,以专责成。”旨报可。
扬载福、彭玉麟〈等〉率水师乘胜东下,搜捕沿江汊港,贼船焚毁略尽,遂抵金口。塔齐布〈陆军〉破财于羊楼司。八月初四日克崇阳县。又破贼于咸宁。公进驻嘉鱼。奉朱批:“汝等自湘潭大捷后屡次得手,有此声威,岂可自馁?惟利在速战,莫待两下相持,师劳饷乏,大有可虑。塔齐布不致为崇阳一般牵制,方为万全。”公进驻金口。塔齐布、罗泽南破贼于横沟桥,遂与公师会。适荆州将军官文遣魁玉、杨昌泗等军五千人亦会于金日,因遣魁玉等击破沌口贼。
公集诸将商取武昌之策。罗泽南袖图进曰:“洪山、花园两路皆贼重兵所在,花园濒江环城,尤贼势所注。贼垒九座,每垒数千人人,长壕巨障袤延数里。吾所部不满三千,以当洪山之贼有馀,以击花园不足,请与塔将军分任之。花园、洪山贼垒破,武昌无自固之势,贼将自遁无忧也。”公曰:“罗君胜算,虏在吾目中矣。花园贼垒,仍烦君一行,请加派兵二千以助君。”泽南悉众攻花园,贼迎拒者望风披靡,乃距垒以守,泽南令军士皆手枪持满,伏地行近垒,始起立施枪,前者既登,后者继进,贼众自乱。自辰至西,九垒皆克。水师同时并进,环垒贼船数千皆毁沉之。塔齐布复从他道攻克洪山,遂簿武昌城。环城贼垒悉破平之,城内之贼果宵道,遂收复武昌(省城)。汉阳贼亦遁,是月廿三日也。捷闻。〈奉〉朱批:“览奏感慰实深。获此大胜,殊非意料所及!朕惟竞业自持,叩天速救民劫也。”又〈奉上〉谕“此次克复两城,三日之内焚舟千馀,蹋平贼垒净尽,运筹决策甚合机宜。允宜立沛恩施,以酬劳贳力。曾国藩着赏给二品顶戴署理湖北巡抚,并加恩赏穿戴花翎。塔齐布着赏穿黄马褂,并赏给骑都尉世职。楚省大局已定,亟应分路进剿,由九江、安庆直抵金陵。沿江剿贼之事,朕以责之曾国藩、塔齐布;楚省防务及搜捕馀匪事宜,朕以责之杨霈。”公疏称:““母丧未除,遽就官职,得罪名教,不敢接受关防,仍由督臣收存。”〈奉>朱批:“朕料汝必辞,又念及整师东下,署抚空有其名,故已降旨令汝毋庸署理湖北巡抚,赏给兵部侍郎衔。汝此奏虽不尽属固执,然官衔竟不书署抚。好名之过尚小,违旨之罪甚大,着严行申饬。”
太平军在武昌败后,在石祥祯的率领下。沿江而下,退到了蕲州,与在那里的陈玉成会合。为了对付曾国藩的顺江东进,太平军决定在蕲州部署遏制曾国藩的方案。最后,一致决定把战场放在田家镇。由家镇是一个有几千人的热闹集镇,在蕲州下五十多里,处于长江北岸,它的对岸是高峻挺拔的半壁山,若守住了田家镇至半壁山一线,湘车东进之途将被彻底堵死。为一了更有效地防守田家镇,大平军还在田家镇与半壁山之间拉起了极粗的四道铁链,中间用二十多只船只加以固定。铁链的下游。则是太平不由五千多艘船只的水师。在江沿岸几里长的地方、又没置了多处炮台,以防湘军水师。
然而,挟着武昌胜利余威的湘军水陆两帅,被胜利后的升官发财所激励,对太平军的森严壁垒丝毫不惧。咸丰四年十月,曾国藩率师抵达半壁山,定下了先攻南岸,再攻北岸的方针,十月初四即在半壁山大获全胜。之后,又在十月十三日驾着载省火炉的船只,烧断了横亘长江的铁链,并焚毁了太平军水师的几乎全部船只。具体情况,我们来看一下曾国藩于十月十五日给朝廷的报捷摺:
南路陆军斫断江中铁锁水师绕出贼前摺奏为南路陆军大捷,毙贼约万馀人,斫断江中铁锁,水师绕出贼前,屡获胜仗,恭摺奏祈圣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