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新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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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元旦

一九九六年元月一日

厂里放假一天,广州城也许又变化很多了吧?小丁穿一件干净的羊毛衫,套上西服,步行出去。

工业区和原野上都空荡荡的,田间的巯菜还是翠绿,大粪的清香还在飘散,麻雀含起路边的干草,常绿的乔木在院墙里招摇。

放缓身心,随大地吐故纳新,以前那样强壮的身子,现在如何呢?

穿过热闹凄凉的村子,走进集市的大街,沿大街向城市的中心走去,路两旁无数的店铺和简易房,无数的打工仔在这里忙碌,摩托和汽车穿梭不停。

走一程,阳光灿烂起来,整齐的街道出现了,精美的店铺不比从前了,彩旗猎猎,树木细碎。

小丁又热又乏,站在站牌下,打算乘车进城。

一辆公汽开过来,小丁挤上车,汽车向城市中心驶去。又慢又停,不知怎么回事,沿途上车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将小丁挤到无地可站。大概元旦吧!他的肚子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难以呼吸。

巴士行到高架桥上,干脆不走了。

没有丝毫的风,人们窒息在闷热的车厢里,前后的车流都看不到头。很久的时间,汽车一动不动,汽油味翻涌进来,小丁真想吐了。他想,吐在这里也不好,只好拼命忍着。

小丁向窗外侧了侧身,想换口空气,把冒出口腔的酸水吞回去。前面有人奇怪地盯他一眼。

巴士始终不走,小丁可真有点受不了了,他想下车,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个干净,顺便离开这具铁棺材。他又侧一下身体,前面那人打量他许久,嘲弄道:“我这口袋里没钱,你不要再摸,再摸也没用。”

小丁很想说我什么时候摸你口袋了?但这人目光冰冷,鹰隼一般盯着他,他只好算了,不计较。

那人却不放过他,狠狠地把他瞪着,这人穿着光面的皮夹克,围着围巾,全身上下衣冠楚楚,小丁无话可说,只想把自己的酸水压下去。

忽然,黑暗的宇宙爬升上来,脑中杂乱地跳过许多念头,比如被治安队抓去,那就不可避免要受打骂和羞辱,结果一生的志向呢?那就统统毁于一旦了。

算了,这一切都不算什么,难道死之来临,也不能诞生我曾想诞生的新国么?

他眼前慢慢地黑起来。象太阳落山,天将下雨,有人带他朝里走,来到一间黄色大厅里。他知这不是真的,他努力想看清周围,可不能够,黑暗是如此深广,周围人全都消失了。

“我已经到底了,不要再往前走了。”

“我有未完的心愿,我死不瞑目!”

他身心呼喊着,在这最为恐怖一刻,小丁仿佛看见黑暗之神正微笑着向他招呼,小丁不信这一切,他身体更加笔直,一颗艰难的心象要停止一样急遽。

“看来我要死了,”他心顿时象刀刃一般疼卷起来,他沉着,他冷静,他没急没喊,他也没想逃跑。

“如果巴士再不开,我真的就完了。”

恰恰此时,不早不晚,巴士开动起来。

一缕温柔的凉风吹进车内,象一个女孩子伸出温柔的手来牵他,小丁的心禁不住滚烫热辣,喜悦泣极。

真的,在他眼前慢慢开始恢复时间和空间,好象蒙眼的白布,一层层拉开,把世上最好的果实都呈现给他,小丁一屁股蹲坐在车厢板上,深深地幸福地呼吸着。

在那林立的裤管和腿中,光明照耀着这片地方,反比上面更为明亮,一层层的细水从小丁的体表漫流而出,象山林小溪,象冰雪融化,滴滴嗒嗒地落在车厢板上。

小丁一动不动,任其漫流,象哭泣的孩子,随后他才想起用手把脸抹一下,惊奇呵,满手满脸都是水,用衣袖擦擦,两只袖子全擦湿了,裤子也是湿的。

巴士停在一个站牌旁,他想赶紧下车呕吐,于是从车厢板上站起身,在一车人惊讶的目光里,下了车。

在路边蹲一会儿,却又没什么可吐。

一阵风吹来,吹走了他身上忧伤和愁苦,还有那一身又粘又湿的汗水。小丁顿时觉得精神振奋,全身通亮,一种从没有过的美好感觉来到心田。

他在人流中慢慢走动,透视着人生和世界,沉思般地望着周围的高楼大厦,大厦下残存的阴凉的阳光,他想着自己的处境,该怎么办呢?

来到文化公园门前,掏钱买票进了。

公园漂亮整洁,高高的棕榈树细长优美,花径和林荫无穷无尽,叫人不知选择哪条路好。

不知不觉走到欢声笑语的地方,音乐轻缓,旱冰场上白白的风光,园形忆旧的水泥地,老人小孩和少女都在滑行飞奔,萨克斯风吹奏简洁,旋转成玻璃球中黄色的花瓣。

小丁在围栏边看一会儿,被风吹醒,一种藏不住的伤感使他嘴角慢慢弯撇。

在一处僻静的地方看到一个读书室,进去看一会儿,只感到一阵阵的晕眩在额前晃动,夕阳淡金色的光水洒在窗台的花枝上。小丁不知不觉就离开了公园。

黄昏渐至,慢慢走到南方商业大厦。

“我这个样子,怎么能进呢?”

想被当作小偷的羞辱,永不能从心头抹去;想着秘密的心曲,无法诉说的新国,渐渐就跨上了海珠大桥,桥上强烈的风,桥下黑波淼淼,远方暮云千里,一辆巴士与货车相撞,燃起漫天火焰。

小丁一怔,马上冲进去救人,他把人一个个救出,最后带着一身火焰从桥面直跳进珠江。

呵,晚霞中生成的英雄梦!小丁被这梦境迷住,一直走回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