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新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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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针线

八月二十一日

吃过晚饭,买来被席,一条裤子开线了,小丁想买点针线缝一下。

他来到工业区一家小商店前,买东西的打工仔很多,小丁宽阔的双肩,湿湿的头发,他在旁边安静等待,十分耐心。

“您要点什么?”

“针线。”

“针线?”

那南国小女孩歪着头,象女中学生,小丁点点头:“补衣服用的针线,有吗?”

“我给你找找吧。

留着男孩一样短发的女孩十分灵活,象只小鸟。她终于给他找来针线,小丁买回去,缝补裤子。

晚上没加班,工人们换上衣服,出门耍去了。

小丁一人在楼上,楼板静静,他摊开本子写起来,渐渐狂热。

八月二十二日

磨完小铁管,主管石保华带他来到一台钻床前,教他怎样在一种铁拉手上钻小孔。

这种细铁拉手,要在它的两只脚上各钻一个两公分深的小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小丁做了一会儿,发现这事不好做,他平心静气,刷着冷却水,继续钻下去。

突然,一种无声之声在向他说话,忍不住细细啼听,四周逼围过来。

车间空间是如此狭小,噪音却又如此巨大,他脑子失去控制,一条恶龙现出狰狞,一时全部混乱,大厦行将崩溃。

那边靠墙七台车床,接下来六台仪表,这边靠墙三座冲床,万能床,工具台,里边砂轮房,砂轮机正飞速旋转。外边,切割机正下料,切割钢材的吱吱声不绝,不时飞溅起串串火花。

小丁神经衰经的脑筋真有些受不了了,简直有些受不了了,很想马上飞跑出去,离开这鬼地方。

上哪儿去呢?身上又没多少钱了,上哪儿又能是个好地方呢?

那么,难道他一身武功,竟会在这里毁灭不成?

在脑海如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小丁忽然想起他一生追求,想起大学独自一人沿黄河旅行,想起学潮时在街上演说,想起他们这一代人的命运,将由谁来描述呢?他不信他一生就这样轻易毁灭,于是他坚强起来,收紧身体,重心下移,专心致志地投入工作。

四周果然退去了,因为他已没有出路了哇。噪音无所谓,恶龙也已消失不见,脑子重又清晰,构筑新国的梦想继续。

经受这一最严重的考验,从此他再也没有怕过这个厂的噪音,再也不觉得他有弱点了,面对生活,他懂得坚强了。

八月二十五日

一天只有两个时间快乐:吃饭,下班。

钻头断了,小丁照例又去找小HN要一枚。

磨钻头和磨刀一样,乃是一门技术,小HN很耐心,教小丁在砂轮机上磨钻头,钻头很小,纵是小HN亲自磨的,用起来也并不灵光。

小丁时不时要跑到砂轮房一趟。他知自己干活速度太慢,心里焦急得很,可是没有办法,回来静下心,打叠精神,在这座钻床前钻去精力和光阴。

吃饭时候,有人大声发出了剌耳的笑:“哈哈哈哈哈,嗬嗬嗬嗬嗬。”

小丁循声望去,看见一个敞开肚皮,满身油黑发亮,留小胡子,脸上长满疙瘩的青年,在那里纵声大笑,眼里却闪动狡黠的光芒。

他敞开那件湿嗒嗒,肮兮兮的花衬衣,露出汗溲溲的胸脯,天气炎热,体味浓郁,真让人受不了,他自己却不觉得。

八月二十七日

小丁正低头钻孔,一个面色丰腴,发型高耸,满衣飘香的妇人走进来,低头在他耳边轻轻问:“你就是那个给我打电话的小伙子吧?好好干,在这里学一门技术,以后会有发展前途的,好吗?”

老板娘在他身后站一会儿,转身去了。她走进厨房,系上围裙,绾起袖子,将厨房餐厅打扫得干干净净,又做了一锅绿豆汤,给下班的工人们喝。

晚上也没加班,老板搬把椅子,坐门前吸烟,黄昏的余光袅袅绕绕,照着他,大约四五十年纪。

八月二十九日

宽大肥胖的年轻人XJ仔经常在吃饭时大笑,有一种藐视全厂的意味。与他唱和的是GD仔,因为与人打架,离开家乡躲到这里来了,他和XJ仔睡一床,两人好得蜜里调油。

“你学文的吧?我在高中也学文呢,我在GD教育学院有亲戚,可我不找他。”

XJ仔来到小丁床前,很大方地坐下来,吸着烟。小丁从本子上抬头望他一眼,低头写自己的。

“我也很喜欢文学,也常写点东西,”XJ仔晃晃腿说。

小HN这时也走过来,沉默坐下。

小丁始终一言不发,XJ仔没法,起身走了。

小HN坐很久,掰自己指甲。

九月一日

一名年轻女孩兴冲冲牵一名男孩背包进来了,那男孩戴副眼镜,书呆子气,女孩却是精灵跳跃,与员工们打招呼,她叫邱玉,是个老员工。

德成厂还有一个叫圆圆的车工,另有一个瘦得象竹杆的办公室女文员,是一个精干年轻人的女朋友,他是厂里的副主管。

副主管来到了小丁身后,他默默看他干一会儿活,拨了拨箱里的几个铁把手,冷笑着问:“一星期干了这点,够不够你吃啊?”

小丁表面却相当平静。

那青年在旁边蹲一会儿,等不来回答,起身去了。

一会儿老板来到小丁身后,叉腰而立,观察小丁好久,也离去。

九月三日

下班,圆圆和石保华站一起聊天,圆圆说:“GZ女孩的皮肤最好了,她们那里水好,GZ的水多好啊,她们的皮肤,细白水白的。”

小丁注意了一下圆圆,她的皮肤,就是细白水白的。

“我曾被治安队抓过,关一阵子,后来老板收留了我。”

“我也被抓过呀,我在深圳打工,有一天走在街上,治安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抓去了,关我一个星期,我姐姐把我保释出来,一件白衬衣都变成黑色的了。”

说话的是辛勤和文成,下班在厂门口闲聊。

九月五日

小丁走过小商店时,看见夕阳斜照小商店,里面堆放了好多黄纸箱,形成一种淡黄色调,尤如梦境中秋天的颜色。

玻璃柜台里稀稀几件小商品好象细花碎叶,男孩头隐约站其间,犹如站树下,穿着薄薄短短的针织衫,优雅细长。小丁的心中忽然觉得象有小河流过,感觉一种莫名欢喜。

厕所在工业区东南角,早晨傍晚,小丁在路过小商店的一瞬间,总希望看到她,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藏在心中的柔情会是这样的深沉和甜蜜,环境越艰苦,生存越艰难,爱情越浓。

“我买笔记本,大的那种。”

她半垂眼皮望他,好象和他一样心中带有爱的憧憬,难以忘怀的伤痛。

她那南国女儿的小鼻子带有某种好奇,嘴唇噘得十分可爱,动作若有若无地带有一种女性音乐的节奏,小小的胸脯,细细的腰肢。

小丁巴不得多站一会儿,可不能够,他付了钱,转身走了。

工业区外面又是什么天地呢?只见湛蓝湛蓝的天幕上,鸟儿翩翩向南飞去,随季节开始迁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