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五日
早点名，筠经理脸上黑沉沉，副厂长说：
“公司的录像机被盗，估计可能是熟悉我们公司的人干的，也可能里应外合。昨天门卫没听见动静，严重的失职，丢失一台录像机事小，性质非常严重，所以我们一定要严厉查处，所有职工都要接受调查。”
男工们被叫去测脚印。
雯厂长走进车间，拖腔对黎志辉说：“黎志辉呀，你的离职报告已经批了，你可以去算工资了。”
“好，你以为我真喜欢这里吗？喜欢听你支来支去吗？错了，我其实根本不喜欢！”
雯厂长顿时脸发白，干巴巴走了。
“家里催我早回，我打算在家乡国道旁开一家摩托修理铺。”
“我也要走了。”
说完这句，小丁有些迷茫，他不知要去何方呢，可是这里不留，又有什么办法？
天越来越冷，有机会空站一会儿，他就发抖，下班他就蜷在被子里睡觉，早不再写作。
来到洗浴棚，脱光衣服，惨白灯光下，显露虚弱身躯，这样的身躯还需要完美？或者它需要安慰？或者坚持自身的纯洁？
小丁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从头顶直浇下来，溅在头顶，化为无数春天的雨雾，从年轻而颤抖的身体跑过，全身绷成笔直，肌肤突起一颗颗细疙瘩，好冷呵，似乎万刃穿心，什么感觉也没了。
一时失望之蛇盘紧身体，一股激情忽然自体内发出，如剑，剌穿云霄；如电，照彻大地，他也不假思索，张口就唱：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
歌声穿过黑暗，如泣似慕，小丁大吃一惊，想不到自己会唱得这么好。
谷子忽然在门口出现了，笑嘻嘻，银牙发亮，小丁稍微扫兴，擦干身体，穿上衣服，谷子也就走了。
元月六日
“昨晚是你在唱歌吧？全厂都听见了。”
“我们宿舍所有的女生都在听，你唱得真好。”
“连筠经理也站在楼梯上听呢，她还对谷子说：‘叫他不要唱了，太悲伤了。’”
小丁洋洋自得起来，问包装组的唐敏是怎么来这厂的。
“当时我读初二，家人让我出来打工，我也同意，直接从学校上了劳动局送我们的专车。家里穷，弟弟妹妹要读书，当时上了车还不觉怎样，后来车一开，乡亲们都跟在后面挥手，我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长这么大，没出过远门，这一走就是几千里。”
“当时一起来的十八个，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了。”
“其余人呢？”
“受不了这里苦，纷纷走了，有的回家，有的转厂，她们要我走，我想我走哪里去？出来路费都是借的，书也念不成了，回去做什么？再说，厂里对我好，挽留我，我也没接触过胶水，便留下来了。我把每月的工资都寄回家，只给自己留二十块钱，来这里两年，我没回过一次家，没买过一件衣服。”
“抓强盗！”
一个黑影跳过围墙，跑了，喊这一声的是陈莲，她有事回宿舍，结果发现一名男子在里面乱翻，她一喊，那人夺路而逃。
元月七日
做完通宵，早上，小丁回宿舍睡了。
谷子走进来，将他推醒。
“雯厂长让你去上班。”
“我刚做完通宵啊。”
“那也得去。”
小丁爬起来，把从未穿出的那件深红色的羊毛衫穿上，套上西服，进了车间，包装组的女孩都说好看，一边挨他一个，小丁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谷子拿个小本子出现门口，远远看小丁一眼。
“小丁，你出来。”
谷子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小丁放下手里活儿，走出去。
谷子就在走廊不远处停下，转头望他，小丁气宇轩昂望远方，东风吹来汽油和尘土的芬芳，他笑了。
“怎么样，想好没？”
“什么？”
“以前我跟你谈过的。”
谷子望别处，小丁望他，谷子张嘴笑起来，露出一颗银牙，他有意无意摊开本子，让小丁看清上面一行字。
小丁脸发白，结结巴巴问：“怎么，要我走？”
谷子没直接回答，反问他：“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
“嗯，我劝你还是回去为好，你不适合出来打工。”
“我不回去。”
“你怎么不戴眼镜？”
……
小丁就在走廊上填写离职申请单，在离职原因一栏，他问：
“我填开除？”
谷子想一下，接过来填上：
没气质，不适合本工作。
“现在收拾行李？”
“对，然后到办公室算工资。”
小丁回到宿舍，飞快脱下西服，换上旧衣，坐床边，想静下来想一想，想不起什么，就是发慌，就是口渴。
“请不要进来。”
他就只好站在走廊等，没人理。
雯厂长拖着那双大拖鞋从里面呼啦啦出来了，拖长腔调对文员说：“怎能让人家在这里老等呢？把工资算给人家嘛。”
“早算好了。”
雯厂长进去，过一会儿，筠经理好整以暇地走出来，她穿件黑棉袄，脚上拖一双黑棉鞋，头发蓬乱，象没梳洗。
小丁把头一扭，筠经理从他面前经过，一言不发，紧紧棉袄，小跑起来，上厕所去了。
小丁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心被撕开了一道小伤。
一会儿筠经理跑回来，越过他，对文员说：“让他到门卫室等。”
小丁到门卫室等一会儿，一男二女拎包站门外。
“快过年还出来呢？”
“没钱过年有什么意思？”
门卫把三人证件交到楼上，过会儿，妹妹被收下，姐姐姐夫遭拒绝。文员把小丁工资送下来，一共三百多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