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新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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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热望

七月三日

小丁到工装组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变了。

那种随意洒脱,饱满结实,快乐无心的日子,已经一去永不复返。

而今他变得拘谨,彷徨,疑虑,悲伤,害怕失败的感觉死死包围他,使他无法获得解脱,却将再次陷入预感。

楼下梧桐的清新树叶,承接点点金光,晃晃悠悠,恰如一般醉酒少女。

云雀和金丝鸟隐藏在绿叶之后啁啾,那一道瘦细斑驳的围栏,小丁多么喜欢它们;那扇绿门,也曾在他心底构筑起梦幻般的家园感。

而今,这一切都已开始动摇崩溃,沉思回味不起来了,心上只是狂躁,一道道细细的汗水从背心悄悄流下。

当他走进屋,里面不少人,他们马上不吭声,只拿眼光看他,好象更高的高人,怜惜地望着迷路者。

他知道这些人得罪不起,只好谦逊地笑笑算礼貌,那些人却并不放过他,他只好把眼睛从人们面上扫过去,停留在小霞那里。

小霞正站那儿若无其事,这时也只好看他,绞动手指,有些不自然起来。

他突然更加不自然了,他模糊地觉得,他落入圈套了,一个雷声接一个雷声在他耳边打响,一个姑娘一动不动地望他,一个小伙灵活机敏地望别处笑笑,小春本来与小丁相熟,这时坐桌上却先笑起来。

“小霞和我们打过赌,说她今年一定要把自己的事处了,对不对呀,小霞,我没说错吧?”

“小春,你算了吧!”小霞勃然大怒,呲牙咧嘴,两根头发丝横在脸前,又有一人趁热打铁说:“小霞,昨天陪你看电影的那位白马王子是谁呀?别以为我没看见。”

小霞没反驳了,小丁站在当地,干笑着,做声不得,脸色却流转不定。

这小霞真的是一个蛮不错的女孩儿,她斜倚桌子,与小丁隔一个人,这时却完全放松自己,彻底镇定下来,把别人对她的取笑嘲讽一概置之不理,似乎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意味深长地提高声调说:

“小丁呀,他就最喜欢把别人的话拿来当真了,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

似抱怨批评又似大胆直露,他真望她一眼,忽然什么都明白了,真的,他什么都明白了,又似乎全不明白。

那小霞好象永不在乎,斜扬着脸,耷拉眼皮,却又那么稚嫩,具有这种意志力的人绝对是清白的。

小丁挡不住心中热望,分不清眼前现实,他恍恍惚惚地向她走去,嘴里喃喃自语:

“我的诗集你看完没?”

“看完了。”

“还我。”

小霞拉开自己的抽屉,把他的书和诗集一并还他。

小丁接过去,一时竟忍不住想哭,两人一句话没有,周围人都看得呆了,屋里一时非常之安静。

他双手开始颤抖,他心中热望溶融,他脑子通红透亮,却什么也想不起。

对方似乎也无话可说,他只好把一只手垂下来贴紧裤子,生怕别人看见,其实别人早看见了。一转身看见别人把眼睛瞪得溜圆,他只好涩然一笑,更不知笑的什么。

这一跌让人看见了他最后秘密藏身之洞穴,再无可藏身之地,他有些惊怕,有些虚弱,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有,走出门外,到了走廊,突然松懈下来,接着就想到一句:

“我就这样走了,恐怕再也不会来了。”

七月五日

偶尔路过证券部营业厅,里外挤满人,有许多是上班偷跑出来。

小丁涌起好奇,不远处看见小冰,单独站着,两手捧着个小笔记本边看边记,刚洗头发,绾白手帕。

两人目光相遇,小冰先笑起来,好象被看见做错事的孩子。

“这么多人,不辛苦呀?”

“不怕。”

办公室里,电话响起来。

“喂,我是小芬,现在在你们厂门口呢。”

急急忙忙跑下楼,离厂门口远远的,小丁脸上不由得露出孩子般灿烂的容光,好象高中时代初见面的同学少年。

年轻的梦永不曾抛弃,午后的阳光照在笔直的大道上形如一片火海。他行走在火焰上,大门下的块状阴影里,小芬拎一串新鲜的萄葡,穿件深绿色连衣裙,好象一棵春天的梧桐,舒展青春正茂的枝叶。

她静静地站立那里,远方归来,剪得短短的头发格外清爽利落,递上一串青色葡萄。

“给。”

他笑了,伸手摘下一颗拿嘴里吃。

两人边吃边往外走,衣服吹得不住颤动,小丁用一种热烈的语气怯怯地说:“我真的很佩服你。”

“我想找你借钱。”

“我把钱寄回家了,家里要盖房子,我给他们寄了五千块。”

“我跟人事部长谈过,要么让我考研,要么让我把档案拿走,反正我不打算回厂了,你请我吃一顿吧,吃完了,你再请我看电影,好不好?”

“其实,我也想走。”

“你一定要先在外面联系好,否则不要走,其实这里条件也挺好,听说马上又要涨工资了。再说,你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出去,你自己不觉得吗?”

“是的,不过我是不愿意认输的。”

“喝啤酒吧?”

她轻轻摇头,眼神忧伤起来,菜上了,两人默默吃着,一会儿小芬就放下筷子,显得有些消沉。

穿过微风轻习的广场,来到胜利剧场门前的树荫下,买两张电影票。

“我想参加律师资格考试。”

“我想开公司,当老板。”

两人摸索而进,漆黑广阔,好象行进深海。

“随便坐。”

小芬先在一个位置上坐下来,小丁朝身后望了望,黑暗里露出稀疏几张脸来,他回身想要坐下,这可就把他给难住了。

原来他站的地方与小芬隔了一个位置,是走过去挨她坐呢?还是……侧眼斜睨,小芬正用几根手指支住下巴,椅子深处沉思。

小丁头部剧烈疼痛起来,丧失了选择力。

为了尽快解除这一痛苦,他一屁股坐下去,与小芬隔了一个位置,一瞬间有一种毁灭的眩晕,他竟不敢去看小芬的脸。

电影放完了,两人走出去,在门口找见对方。城市已万家灯火,细雨落过,夜色的街道分外清凉。

小丁拦辆中巴,中巴向西行驶,很快到了路口,他跳下车,小芬从车门露出脸,挥手向他告别。

微弱的夜光中,看见她那张圆圆的脸,小丁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中巴轻巧地向前驶去,象片树叶,很快就消失在夜空中。

那无数颗桔红色路灯汇成的灯河,又如遍身金甲之龙,舞动长夜魂,把周围全带动起来,无数往事在他脑海闪现,又有无数脑细胞死去。

七月十日

爬上三栋三楼小青的房间,空阔阴凉,高踞如鹰巢,他正做哑铃扩胸,见小丁来了,放下哑铃擦汗。

“小青,借点钱我,五百。”

七月十一日

小青果然送来五百元,小丁取出一千元,装信封里等着。

七月十二日

小芬却始终没来消息,他心压抑,孤挺花的两片叶子,也渐渐萎黄,它终于死了。

七月十五日

还没到清晨的时候,屋内漆黑,却能看清一切,桌椅墙凳历历在目,屋外轻风呢喃,又象轻叩窗门,呼唤人早起。

远处的山脚下火车汽笛长鸣,车轮声哐啷咔嚓的,渐行渐远了。

岁月呵如梦如烟的往事,埋没过多少理想,勾起太多辛酸,叫他怎么提笔?没有上升的希望,长久在地下回旋,期待诞生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