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新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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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感冒

六月二十五日

小丁伏在办公桌上埋首写作,写一会儿,百无聊赖,站起身走到廊上看天,天色艳丽,有如粉黄色花粉纷纷扬扬,流动缓慢粘稠。

人身上开始有一种燥热,象没洗干净,难以描述,什么看不见,感觉却十分敏锐,带来千奇百怪的印象,理不清欲望,无言站高处,手扶栏墙望落大地。

六月二十七日

拖拖拉拉泡在写作中,忽然想,自己究竟还有多少静气,能写到什么时候?算了吧,我又算什么呢?过点舒服日子挺好呀,重复挺好呀,没来由自找苦吃,可舒服得起吗?有那个心愿吗?爱情真的好吗?

“你应当遮起来。”

“不要紧,只傍晚一会儿。”

小霞边说边使用橡皮擦纸,扑扑吹动,两人相对无语。窗外法桐茂盛无边,叶片已伸到窗沿,斑驳的黄光照在小霞的桌子上,不知是何年月。

小丁望那光圆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怎么,他越来越喜欢上小霞这儿来。

这一处小院深深,小院那棵梧桐粗大繁复,满面春风犹如飘扬的旗帜,颜色青青更象她的秀发,树下一堆报废掉的电机和钢铁,锈色丰厚,无人光顾。

楼上环形走廊,淡绿围栏,百叶窗帘经常下垂,看不见室内,却看得见近处的山岗,岗上松林层叠,静寂无人。小丁轻手轻脚走过,敲响那绿色之门。

门开了,小霞就站门里,露出她开始略显苍白的小脸,她还年轻,还不懂得使用女性的妩媚和羞涩,还没有不露痕迹的妆饰与巧笑,只有熟悉的衣香,轻轻呵护的感觉,围绕她的身心。

她衣服有时显不在意,可是淡淡的忧愁,竟也爬上了活泼天真的容颜,与去年不相称的。

小丁时常不经意观察她眼睛,她眼睛的底色是宁静和平,竟渐化为天空的辽阔,秋水的丰盈,树木的繁复,有如秋湖澄碧,落叶堆满。

孟科长不大过问他工作,也许她正忙别事,小丁落得自在,整天在各科室间窜来窜去。这天他又心无城府地爬上红砖楼,径直来到那扇绿门前,隔几步远地方,周围静悄悄的,也许又是她一个人在屋里?

忽然,他停住了。

怎么,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我在想什么?他把手落回胸前,扪心自问,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手几乎震开。

他忍不住踉跄颤悚,脸涨通红,好一阵扭曲燃烧,低下头,一丝烦恼掠过脑际,化为一缕鲜血。

六月二十八日

也许可以学点数学,建立数学模型。

小璇又穿上了那条绿短裙,现在她对他主动热情起来,明显流露出修好姿态。

她是在把她满溢的幸福分赠旁人,我又何必稀罕呢?我希求幸福?我希求为什么毁灭罢了,我希求工作罢了。

小丁冷冷走开。

七月一日

渐渐就到七月,他写他的小说和哲学随笔,没人管。

天已大热,强烈阳光有如刀山火海,阻止人透出门,有时光也稀薄,好象开扇门户,期待人走出屋,跨进光门,这门就在身后一重重关闭,户外下起光雨,有如雪花漫天飞舞,落地融金。

傍晚时分,阳光沉郁,又有如金色廊柱,他在柱间穿行,周围是梦幻般的巨厦高楼。

在梦的国度面前,人多么渺小。他到科里,刚爬进黑暗楼梯,正好遇见一位年轻姑娘下来,由于逆光,看得真切,她穿着新鲜衣裳,脸庞晶亮光明,头发根被可爱的汗水濡湿。

“小霞。”

这两人几乎同时站立,好象梦中,彼此有了默契,几乎不相信,想起许多话。

“你下班了?”

“你到科里?”

同时说完又都同时无话可说,擦肩而去的青春,已逝的六月,陌陌时光向前,滚滚红尘委地,有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明天你们放了吧?”

他回过身,点点头,这时她已走进光明中,他却走入黑暗里。

“我到机修去,明天不放,一直在那边实验室。”

“以前那个实验室?”

“嗯。”

她深望他一眼,她瞳仁在一瞬间,化比秋湖更为明澈,有如一颗流星划过荡荡无际的宇宙。

她脸色也比以前郑重辉煌,不象平常那般安然随和,倒象面对落入永恒的一刻,此刻全部到齐,这时,金黄色的夕阳穿梭映染,勾勒她全身轮廓,犹如一枚金币发出柔和的光辉,渐渐沉落在他记忆的海底。

小丁全被打动,呆在那里,模糊觉得自己猬琐郫陋,有点对不起人,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罢了。

小霞已经转过身,轻轻跑走,他继续上楼走进科里,冷火秋烟,只几副麻将场子,下班往回,最后一条光线也已沉落,感觉窒息。

七月二日

三天假期,怎么过呢?

早晨小丁睡在床上,伙伴们起来在走廊上反覆聊天,太阳高照,小丁爬起来,穿戴整齐,出门去,走到厂门前停顿一下,不知怎么,最后又折转身,上街去了。

他在书店呆一天,直到黄昏关门,这才慢慢回去,踯躅着甜蜜,梦想和忧伤。

七月三日

暑天早晨,阳光永远明亮,仿佛夏梦醒来,一切全无变化,可秋天却在远方召唤,大块大块青色和金黄纷纷掉落,露出树木房屋和山岗在空气中一片一片,慢慢呈现。

小丁直进厂门的时候,里外都是静悄悄的,机器也停了,厂区保持得干干净净。走着走着,小丁心跳艰难起来,脚步踉跄,象负重不了身体。

一路没人,所以他无法停止地走到了机修组,雪松高大,芭蕉绿意重重,一切与过去全无变化,暗红的墙壁,屋檐下寂静走廊,宽阔荫凉。

小丁重新踏上这里,心骤然狂跳起来,如风卷起一切,他大口大口地吸气,竭力扩张胸部,好象行将卧推。屋外的知了不知在何处鸣叫,站许久,多少感觉奇异。

实验室门半开着,从里面透出些许清幽,夹着淡薄的药水味,更添一层神秘,小丁探头进去,没看见人,门里有门,使他顿生迟疑。

过了一会儿,他心头滚烫起来,羞涩,惊惧,怀疑,如沸水一样在心头滚动,他无法控制自己,只好退回来了。

走廊上彷徨良久,又绕到屋子后面,想从窗子外看里面是否有人,窥视一会儿,没什么结果,又为自己的行为感觉不齿,于是他毅然放弃了努力,走回去了。

春天早已远去,盛夏正适,小丁对一切季节的变换毫无感悟,猛然间才想起来跑上山岗,眺望远方,好象不相信眼前的繁荣,只看见秋天迁徙的冷清,丰收的荒凉。

他伏在桌前台灯下写信,时常在黄昏的时候站到山岗上,落日的孤单,一不小心被风吹倒,感冒了好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