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新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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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柑桔

七月三十日

炳爹喝农药死了。

小丁一家人都很惊讶,小冬问是否回去参加葬礼,母亲说算了。

小丁还是关在楼上写作,有时头疼。早稻熟了,田野一片流金溢彩。

八月三日

星期天,小冬拉小丁钓鱼。

池塘水丰满金黄,微风吹皱水面,竹林繁茂,远处天边淡紫色的云层,象一列火车正在奔行。

鱼儿从水中冒出头来,这时刻,水面顶破,荡出一圈圈的同心园。到黄昏,落日融尽,池塘有梦中的明亮,漂杆时隐时陷,绿菜叶在白码头漂浮。他们收杆回去,红塑料桶装几头鲫鱼。

八月四日

小丁眼睛越来越不好使了,写着写着就流泪。

他母亲对他有些不能原谅,近一段日子也不和他说话,她到凤姐家散心去了。

八月七日

小丁母亲从凤姐家回来,小丁父亲似乎松一口气。

他母亲的情绪显然好多了,她兴致勃勃地讲着在凤姐家的见闻,说是遇到了一个年青人,他那谈吐简直好极了,又文雅又有水平。

“真不错,说话一个普通腔,一看就知是外地人,他说他家在HN,长得又高又俊,说话特别有水平,特别懂礼貌,常引用《增广贤文》上的话,我一眼就觉得这人很不错,他说他是来收购柑桔的,一次收购十万斤,他有一个车队,有四十部车。”

小丁在旁边听得不耐烦,开口道:“哪有什么水平!说不定连小学都没毕业。”

“不会吧?我觉得他谈吐就是不一般么,别人并不是你所认为的那样。”

“您不要理他,那种人搞不好就是一个骗子,这种人早就失去了理智,凶残狠毒,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招惹上他们甩都甩不掉。”

“不可能,凤姐的客人不会错,嘉哥接来的客人怎么会错呢?他说他姐姐是博士,他姨父是市长。”

“那就肯定是个骗子,您不要理他,更不要把他招到家里来,惹不起。”

“我看不会,他把身分证都给我看了。”

“钱都有假,莫说身分证。”

他母亲不理他,转头和父亲说话,小丁埋头吃饭,腹中隐隐疼起来。

八月八日

二爹来了,小丁走下楼去陪二爹,一人忽然骑车来到门口,对小丁母亲说有人找她,请她过去一下,他母亲一听,脸色忸怩起来,看小丁一眼。

“去就去,谁又没有拦您。”

母亲笑将起来,有些激动,有些为难,她自己在那儿咬了一会儿嘴唇,还是去了。

二爹问怎么回事。

“一个母亲在凤姐家里遇到的据说是收购柑桔的人。”

“那不错,当柑桔收购的中间人也能赚点钱,我以前也做过。”

小丁看二爹一眼,无法解释,只好不说话,坐会儿,他上楼写自己的去了。一会儿,母亲兴奋奋地引进来一个年青人,向二爹介绍。

小丁听楼下寒喧,忍不住探出头,那人已走到后院,装出文雅的样子,果然是个不正经的人。小丁很气愤,他母亲在下面仰头招呼小丁陪客人,小丁没理。

二爹一步一步地走上楼,说,你妈让你去陪客人,小丁唔一声,一动不动。二爹脸色暗淡,便退坐到沙发上看报纸,小丁母亲出门买菜去了。

那年青人渐渐上楼来,在门口探一下,无人理,他在客厅站会儿,二爹也不理他,他只好又走下楼,恰好母亲买菜回了,将他拉回来。

晚上小冬回来,小丁实在受不住小冬也在那里聊,便走下楼,推起小冬刚骑回来的自行车,径对他说:“走,出去玩去。”

小冬莫名其妙地望他一眼,陪客人继续说话。

小丁只好独自一人骑出门去,茫茫夜色,他一直骑到清江边,看不见河水,却能从意识深处听到它无声地流动,那声音清澈缠绵,冰雪透明,又象有谁在对他悄声说话。

小丁的心缓缓地平静了一下,转身骑上车回去。

当他骑回门口的时候,他母亲正站在门口张望,笑着说:“饭做好了,大家都在等你。”

小丁走进室内,灯光明亮,一桌菜肴,母亲已招呼客人坐下。

小丁看了看四周,还是在桌旁坐下了,肚子似乎比他的意志更强。母亲向客人介绍小丁,说他也是大学毕业呢,请你以后多多关照一下呀。

小丁虎着脸,低头吃完一碗,便上楼去。小冬也不吃了,跟随哥哥上楼,陪他坐着看电视。

小丁早早便躺下睡了,只觉得一股气在胸中翻来滚去,楼下客人的声音更大了。

二爹,父亲,母亲陪那年青人喝到很晚,二爹不知怎么,执意要走,他刚出大门,便哇地一声吐了。

八月十五日

凤姐卖完柑桔过来,母亲问那人下落。

“那人呀,或许从监狱刚放出来也未为可知,换衣服时我看见的,身上腿上全是刀疤,吓死人了!小嘉给了他八十元才打发他走,撞鬼了,他再没敢来。”

“他到我这里来了呀。”

“是吗?”

“那年青人一家一家地吃下去,对谁都说他是收购柑桔的,后来终于不知上哪儿去了。”

小丁在旁边看着,未发一言,腹中却又隐隐疼痛。

八月二十日

越写腹部越疼,他用手按住,想把这种疼痛压下去,可没成功。他的失败感又强烈起来,他对自己越来越不耐烦了。

“我大概病了。”

他这样想,慢慢走到长江边上,江水正涨,黄黄的看不到终极,好象他就站在天之涯,沿江堤走很远,没有一个尽头。

八月二十五日

他发现床头有一根打毛衣用的铁针,老出现这里,不由深思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

一时有一种悲壮的感觉,只是睡觉时将门反锁,小冬也不再和他睡一起。

八月二十七日

吃饭时,有人进门坐下,说:“小琳死了。”

“洗衣的时候,掉在水里淹死了,拉起来时,背心还是干的,只有头脸浸水中,口鼻噙泥巴。”

“怎么回事?”

“不清楚啊,廖大姐在旁边不远的田里干活,一会儿没听见捣衣声,她觉得有些奇怪,跑到田埂上一看,就看见小琳倒在水中,大半个身体还露在水外,拉到医院去,早断气了。”

小丁见过小琳,她是庆哥媳妇,秀气少语,今年三十六。

九月三日

已九月,天高云淡,小丁觉得不妙,赶紧写,他觉得不抓紧就要半途而废。

九月十三日

终于结束写作,书成了。

站起来,舒口长气,将所写的稿纸合一处,一百万字的任务眼看是完成了,内心却感到很空虚。

写这些有什么用呢?一点用没有,他比别人更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可他还是欺骗自己,心里装满欣慰,可到底觉得有点不对头,好象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偏偏又想不起来。

他把什么丢掉了呢?

是时光么?它照样流淌;是青春么?青春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闪闪发光;还是爱情?没有爱情,没有忧伤,有的只是一种茫然。好象知道丢掉的东西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书成了,心愿了结了。

换一种心境来看,这一切努力毫无意义,简直荒廖可笑,甚至不想再碰它。是的,他到底是写完了,不管写了什么,总算对自己有一个交待,也算对得起他所许下的愿了。

是不是由此可以说他的人生是完美了呢?好象不能,可是,以后怎么办呢?

小丁很想就此倒头睡去,可也睡不着。爬起来站窗前,秋风吹入脑际,密不透风的稻田,上面有一丝风,吹送那稻叶和玉米的芬芳,绿幽幽的柑桔林,果实点点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