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演员自我修养(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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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总的舞台自我感觉(2)

“当然,这种情况下首先应该努力做的,是要他了解自己的状态。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因为要想理顺自我感觉,需要完善的、敏锐的真实感。而这种感觉在维云佐夫身上正好是脱节的。这正是在和音中破坏整体的那个走调的音。因此,在一段时间内,你不得不通过有趣的虚构,换句话说,也就是通过规定情境来‘担负起他的真实感[职责]’这一角色来。维云佐夫是很容易激动的。他无疑就是爱激动的。但是,在唤起他的情感之前,要正确地引导他的注意力,因为如果他不是被所需要的东西激动的话,那么天晓得错误会把他带到什么相反的和不正确的方向去。所以,除了真实感,还要借助正确的任务好好训练维云佐夫。

“有一些人演戏并非出自个人意愿,而是被观众吸引而来。但也有人既喜欢关注,本身也很向往到这里来。维云佐夫就是这样的人之一。所以,对于维云佐夫来说,吸引他回到舞台上来的任务就是最后的一线希望。总之,在训练维云佐夫的时候,你要同他的做戏的自我感觉作斗争,他还没有真正地把这种感觉同舞台自我感觉区分开。

“你要日复一日地引导维云佐夫走上真实的道路,以此来教会他习惯于真实,这样他就能够开始辨别真伪。这是一项困难的、费力气而又细致的、折磨人的工作。”

“而拿普辛怎么办呢?喂,拿他怎么办?他的自我感觉也不对劲儿。真的,”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向托尔佐夫求教道。

“不能根据斯洽斯特利夫采夫这一个角色来判断普辛。角色本身就是一种不真实的激情。让他扮演萨利耶里试试。”托尔佐夫说。

这话是在普辛和维云佐夫还在表演的时候,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低声对拉赫曼诺夫说的。

“如果想使普辛达到我们所理解的真正的体验,目前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普辛不像马洛列特科娃和纳兹瓦诺夫那么爱激动。他是通过智慧,按照文学的线索来进行体验的。”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解释说。

“那舞台自我感觉怎么办呢?怎么建立自我感觉呢?”拉赫曼诺夫纠缠不休。

“对他来说,这暂时就是舞台自我感觉。”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说。

“没有体验的自我感觉吗?”伊万·普拉托诺维奇疑惑不解。

“是‘来源于智慧’的体验的自我感觉。如果暂时还没有其他舞台自我感觉的话,那又到哪儿去寻找呢?以后会看到,他是否有能力达到我们需要的舞台自我感觉,”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继续解释道,“舞台自我感觉多种多样。有一些人那里是智慧占上风,另一些人那里是情感占上风,还有一些人是意志占上风。由此,每一种舞台自我感觉都有其各自的色彩。如果说在由各种元素组成的我们的表演乐器中由智慧担任主声部的话,会形成某一种或某一类舞台自我感觉。但也许是另外一种情形,即意志或者是情感担任主声部,这就会形成舞台自我感觉的两种新的色彩。普辛倾向于理性和文学。这也不是坏事。他的所有表演都清楚明了,内部的线也勾勒得正确。它能够正确理解和评估自己所说的话。诚然,这一切都很少由情感燃起。那有什么办法呢?情感是不可能强加进去的。你要努力通过神奇的‘假使’、规定情境来调动他。要发展他的想象,要想出有趣的任务。借助它们情感本身就会活跃起来并显现出来,到那时,也许他的表演会增加一些热度。但在这方面你还不能要求他太多。普辛是典型的‘发表议论的人物角色’,他的音质和身材都很好,当然,对他的身材还应该加紧训练,使其达到完美。这一点做好以后,我不好说他一定会成为优秀的演员,但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大家需要的演员——这还是有用的。你会看到,他将来可以在所有的剧中担任角色。总之,他的这种侧重于理性的舞台自我感觉目前是可以接受的。”

“可怜的普辛,”我心里想,“仅仅就是为了这个‘有用’,还要花费多少劳动啊。但是,他并不苛求。达到这样的有用他也就满足了。”

19××年×月

今天又对学生的舞台自我感觉进行了检验。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请戈沃尔科夫表演些什么。当然,也请了威廉米诺娃。

我们这两位工作中的马虎大王表演了一个谁都不熟悉的二流剧本中选出的节目,节目很特别,品位和质量都不高。

戈沃尔科夫扮演一个检察官,审问一个他爱上的漂亮女人,他想强迫她委身于自己。

“你听,”托尔佐夫对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小声说,“这就是那愚蠢的作家给戈沃尔科夫的台词:‘千百万饥饿而暴动的公民发自人民的炽热的内心,通过我的惩治的权利谴责您。’现在你要记着点,戈沃尔科夫怎样说出这些鄙俗的词来。

“所有这些单独的词和句子都被重读出来,几乎每一个音节都是。但最主要的是,整个台词为之而写的那个最重要的单词却被轻轻带过,没有打上任何重音。”

“哪个词?哪一个词啊?”伊万·普拉托诺维奇打断他问。

“当然是‘您’这个词了。因为人民要谴责的正是您。

“看来,戈沃尔科夫没有言语规则概念。老师们都干什么了?对[这门课]你要格外重视。它是最重要的科目之一。如果老师不适合,应该尽快换掉。不能这样说话的。

“天啊,简直是胡说八道,”托尔佐夫替戈沃尔科夫感到痛苦。“最好不要太投入,只是听听声音罢了,”他竭力安慰自己。

“声音倒是挺好,音域也足够宽。动听、洪亮、轻松、富于表现力,总之,练得不错。

“但是你听,他是如何发辅音的:

“‘Пллламммннныхх……нннеддррр……ччччеррреззз……ммоюккррающщщуюювввласссть.’“你以为,他这样做是为了练习辅音吗?绝对不是。他觉得把辅音增强到十倍,声音就可以更动听些。但如果在发音中把这些庸俗和装腔作势的东西摒弃掉,那么发音吐词的其他方面倒是完全不错的。

“你能拿这些问题怎么办呢?你看!”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突然精神一振,“如果我是一个不懂俄语的外国人,会为他这种把所有手指都展开的潇洒的手势而鼓掌的。为了补充这一手势,他的声音甚至和手一起降到最底端。

“如果这一手势是指飞机降落,那没得说,做得漂亮,我会原谅他的装腔作势。但这里讲的不是飞机的起降,而只是讲他从高处走向开庭的地方。他说那些话也只是要吓唬一下他那个可怜的牺牲品,迫使她同意他这个冷酷无情的人的提议。

“我觉得,戈沃尔科夫在第一次接触这个愚蠢的剧本时,就已经想象到那优美的手势、两三个卖弄的朗读语调了。这些手势和语调他在自己的书房里煞费苦心地悄悄地修饰润色了很长时间。他把这个称为‘创造角色’。这个庸俗的剧本被他背会和排演,就是为了当众炫耀这些手势和语调。

“这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啊!天啊!

“你马上就会明白,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是哪些元素构成了他的自我感觉:

文理不通的言语,加上降落的飞机,还有‘ппплламмменнныенннедррры’。把这些东西都拼在一起吧!试试看,会是个什么东西?简直是个大杂烩。

“你去问问戈沃尔科夫,他一定会对天发誓说,这就是舞台自我感觉,并且说谁都不如他这样好地感觉到‘舞台’,会说这是崇高的表演风格,而不是庸俗的自然主义的体验。”

“那你就把他们赶走吧!两个一起赶走!真的!”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唆使他说,“此外,还有普辛和维谢罗夫斯基。我是说再加上普辛和维谢罗夫斯基。我们不需要异己!真的。”

“你认为,他们对剧院一点用也没有吗?”托尔佐夫挑衅地问拉赫曼诺夫。

“真的!”拉赫曼诺夫回答。

“我们看看去。”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说,接着起身,向脚光走去,因为我们的两位表演大师已经结束了自己的表演。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让戈沃尔科夫详细地讲一讲,他是如何理解这一角色的,这场戏的内容是什么等等。

这时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无论是戈沃尔科夫,还是威廉米诺娃,都不知道这场戏的实质是什么,不明白写这场戏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讲述内容,他们不得不机械地从头开始背诵烂熟于心的台词,去领会它的思想,并用自己的话来解释它的内容。

“现在我给你们讲一讲这个剧本。”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说。接着就开始描述中世纪生活中的一个美妙场景。

我大概已经说过,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拥有叙述剧本的卓越才能。因此,他能够非常出色地补充完那些蹩脚的作者在自己作品中忘记写出来的那些最主要、最有趣的东西。

刚刚在舞台上演完戏的戈沃尔科夫第一次去深入探究这场戏的内容。它比戈沃尔科夫和威廉米诺娃在舞台上所展现的要多得多。

显然,这两个表演者都很爱听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的讲解。他们毫无分歧地愿意按照新的内在的线纠正这场戏。

托尔佐夫并不强制他们的意志,也不谈他们的表演手法本身,尽管这些手法很做作,似乎好像首先应该对它们加以纠正。但是,他没有。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只是关注他们如何纠正内在的线、任务、神奇的“假使”、规定情境。

“那么程式化呢?真实感和信念呢?

“我说,真实感在哪儿呢?你为什么不纠正他那程式化的表演呢?”伊万·普拉托诺维奇纠缠道。

“为了什么呀?”托尔佐夫平静地问。

“什么为了什么呀?”拉赫曼诺夫反而感到惊讶。

“是啊,为了什么呀?”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又一次问。“要知道,这样做不会带来任何结果。他们天生就是典型的装腔作势的表演者,所以就让他们至少装得正确点儿。现在能要求他们做到的只有这些。”

最后,在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的帮助和提示下,经过长时间的排练,戈沃尔科夫和威廉米诺娃终于演出了那场戏。

应该承认,我是很喜欢的。一切都交代得明白、清楚,有思想,角色的艺术主线条也很有趣。当然,他们的表演还不是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所说的全部。但毫无疑问,现在所表演的比起先前的水准要高得多。诚然,他们并没有把握得住,他们甚至没有唤起信念;他们的表演中一直能够感觉到做作、过度修饰、程式化、装腔作势、朗诵腔,还有其他对扮演者来说典型的缺点。但是……“这是什么?艺术?还是匠艺?”

“暂时这还不是艺术,”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解释说,“但是,钻研体现手段,如果能剔除他们这些手段中纯粹做作的、陈腐的刻板,如果能培养出哪怕是相对真实的,但却是从天性本身汲取材料的手法,到那时,这种表演就可以到达艺术的彼岸了。”

“但这不是我们的流派。”伊万·普拉托诺维奇激动地说。

“当然,这不是体验。或者,确切点儿,可以这样说:角色的艺术主线条是抓住了,而且可能体验得正确,但体现仍然是程式化的,带有许多刻板的东西,这些东西可能逐渐会变得相当不错的。这种体现的程式化导致的结果是,他们的表演就不是真实的,甚至可以说不是逼真的,而只能和正确体验角色所得出的东西有一点点相像而已。这不是表演,而是对角色的形象化理解,这种理解是可以借助杰出的技术来传达的。难道来我们这里巡回演出的这一类外国演员还少吗?而你还给他们鼓掌呢。

“戈沃尔科夫是否适合于我们剧院,这要等毕业的时候再说。但是,只要他还在学校学习,就要把他打造成可以培养和塑造的最好的演员。也许,他会在外省获得荣誉。这也不错啊!上帝保佑他!但还要让他懂得专业。为此,要根据他的自身条件好好打造他的表演风格和技术,使其达到一种必需的条件,没有这种条件,就不能从他的资质中形成一种所谓整体上的默契或者悦耳的和声。”

“需要做些什么呢?到底要做什么呢?”拉赫曼诺夫激动地说。

“首先,”托尔佐夫解释说,“应该帮助他培养良好的舞台自我感觉。为此,要或多或少培养出他的良好的元素。哪怕是正确的自我感觉帮助他达到的不是真正的体验(真正的体验他将只有在偶然的、极少的情况下能够做到),哪怕在他自身创造的舞台自我感觉的帮助下,在别人的提示下他进行表演。”

“但是,要得到这样的艺术主线条,真的,我亲爱的,是需要体验的,需要体验。”伊万·普拉托诺维奇急切地说。

“我是跟你说过,没有体验是不行的。但是,在内心感觉角色、了解它的艺术主线条,这是一回事儿,在创作时体验,又是另外一回事儿。目前,你要教他正确地感觉角色的线,教他规范地,哪怕是相对而言,表达角色的这条线或者是角色的艺术主线条。要做到这一点,就要去纠正、改造和改变他的可怕的刻板的表演手法,并且用新的手法代替它们。”

“结果会是怎样呢?怎么来称呼这种‘自我感觉’呢?”伊万·普拉托诺维奇还是很着急,“称它为‘做戏的’自我感觉吗?”

“不,”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辩解说,“做戏的自我感觉是建立在机械的、匠艺的行为基础上的,而我们说的那种毕竟还是有些体验的痕迹的。”

“就是你给指点的那些东西,”拉赫曼诺夫说。

“也许吧。随它去吧,”托尔佐夫回答说,“不过,人们早就把这种小体验称为‘半做戏的自我感觉’了。”托尔佐夫想出了这样一个名称。

“那好吧。随他的便吧。半做戏就半做戏吧。好吧,我说,”伊万·普拉托诺维奇痛苦地说。

“可是你拿她——那个卖弄风情的女孩子怎么办呢?”他激动地说,“要给她培养怎样的自我感觉呢?”

“待会儿就会明白,”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说,并开始聚精会神地打量她。

“哎呀,这个威廉米诺娃!”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难过地说,“一直是表现、表现,表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欣赏够。事实上,她表演这场戏是为了什么呢?很清楚,有人曾经夸奖过她,或者是她在镜子中看见过自己袅娜的姿势和美丽的线条,所以现在她的表演的全部意义就在于回忆和重复那些她看上了的动作和生动的场面。

“你瞧,她忘记了脚的姿势,正在通过视觉回忆来追忆当时她的脚是怎样摆放的……感谢上帝,她好像想起来了……没有。还不够。你看,那只放在后面的脚尖是怎么伸出来的。

“现在你听听,她念的是什么台词,”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凑近拉赫曼诺夫说,“‘我作为一个犯人站在您面前。’站,但她却是躺着!接着往下听,”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继续说。“‘我累了,我的脚生疼。’难道她的脚疼是躺出来的吗?她是把脚躺麻了,或者是由于她一直把脚尖踮起来的缘故吧。

“猜猜看,她的自我感觉是什么样的。如果言语和行为相矛盾的话,她内心是怎样想的呢,是一种可笑的心理状态。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她的脚吸引过去,被自我欣赏吸引过去,以至于她没有时间去关注她自己讲的话。她是那么轻视台词,轻视内心的任务!这还谈得上什么舞台自我感觉啊!

“舞台自我感觉被自命不凡的卖弄风情的女人的心态代替了。她拥有自己独特的‘女人自我感觉’,她将不会脱离这种感觉的。构成这种自我感觉的那些元素也是女人出身。怎样来称呼她的这种表演呢?匠艺?表现?芭蕾舞?

活生生的场面?既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第三个,第四个。这是‘当众卖弄’。”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终于找到了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