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演员自我修养(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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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速度节奏(3)

我执行了命令,并没有思考这个新任务的理由。在速度节奏所营造出的庄严的氛围中动作本身就为我暗示出了规定情境。

我感觉自己是一个评判员,使那些不应该获奖的人退回奖品。这样就自然而然地、直觉地产生出一种对对象不友好的情感。

当我被要求在另一种速度节奏中,即每个节拍里有四个四分音的情况下,来重复这个相同的分发东西的习作时,我感觉自己是一个仆人,在盛大的庆典中恭恭敬敬地分送盛着香槟酒的酒杯。同样的动作按照八分音来进行的时候,又把我变成了火车站里火车短暂停留时的一个普通的服务员。我急匆匆地将盛着饭菜的盘子分送给所有在座的乘客。

“现在试着将具有四个四分音的节拍中的第二个和第四个四分音替换成八分音。”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吩咐说。

所有的庄重感都消失了。四分音中间那些跛脚的八分音似乎营造出一种犹豫不决、张皇失措、迟钝笨拙的情绪。这使我觉得自己是《樱桃园》中有着“二十二个不走运”的叶皮霍多夫。当这些八分音被替换成十六分音时,这种情绪就更加强烈了。

仿佛一切都要从我手中滑落。我时时刻刻都得抓紧就要掉落的器皿。“我不会是醉酒了吧?”我心里想。

随后让我们用切分音来做类似的练习。它们更加敏锐地表达出不安、焦躁、迟疑和忧郁。这种情绪暗示出一种为动作提供理由的新的假想,然而我相信这一假想,它就是:我仿佛觉得香槟酒里被下了毒药。这引发我做出的动作犹豫不决。这些练习维谢罗夫斯基做得比我好。他表现出了那些被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定义为广板慢板和断音的细微差别。

我们的这位舞者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应该承认,今天的课使我相信,动作的速度节奏不仅可以直觉地、真实地、直接地暗示出相应的情感并且激发体验,而且也有助于创造形象。在音乐的伴奏下做出有节奏的动作时,这种对情感记忆和想象的影响作用就表现得更加强烈。的确,在这些时刻里我们不仅像节拍机打拍子时那样要与速度节奏会合,而且还要与总是能够感动我们的音响、和声和旋律碰面。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请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在钢琴上随便弹奏点什么,让我们随着音乐做动作。我们需要用自己的动作在相应的速度节奏中表达出音乐所表露出的、内在地暗示给我们的想象的东西。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试验,它将同学们深深地吸引住了。

随着音乐在清晰的速度节奏中做动作是多么愉快啊!

它在内心中营造出一种情绪,影响着我们的情感。

我们每个人对速度节奏和音乐的理解都有自己的方式,各不相同,彼此的理解经常相反,而且与伊万·普拉托诺维奇自己在演奏时想在乐音中表达出的东西也完全不同。但是对于我们自己来说我们对音乐的理解是有说服力的。

随着伴奏中敲打出的惊慌不安的节奏我似乎觉得有一个什么人在跳跃。

这是一个切尔克斯人!我在山上!我要被带走去做俘虏!我跳过家具和椅子,它们扮演着石头的角色,并且躲在它们的后面,因为我相信,骑马的人无法靠近这里。

这时旋律变得柔和而感伤了,它为我暗示出新的节奏和动作。

这是她,我的爱人!她飞奔过来和我相会!我为自己的怯懦感到多么羞愧!我的爱人那样的匆忙多么使我开心和感动!这种急速向我倾诉了她的爱。

但是这时音乐又变得凶煞不祥了。在我的想象中和内心里立刻又转向了忧郁的一面!在这些转变中音乐的速度节奏起了很大的作用。

原来,速度节奏不仅能暗示出形象,而且能够暗示出整个场景?

19××年×月

今天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让同学们都到台上去,他吩咐把三台节拍机用不同的速度开动起来,提议让我们在台上根据自己的想法做动作。

大家分成了几组,确定了任务和规定情境,就开始做动作了——一些人按照全音做动作,另一些人按照四分音,还有一些人按照八分音等等。

但是别人的速度节奏把威廉米诺娃弄晕乎了,她想为所有人规定出一种速度和节奏。

“为什么您需要这种当兵的整齐划一呢?”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表示不解,“和在舞台上一样,生活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速度节奏。只有在偶然的情况下才为所有人创造出同一个共同的速度节奏。想象一下,您在一个演员的化妆间里,处于演出最后一幕开始前的幕间休息中。随着第一台节拍机敲击出的拍子做动作的第一组人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表演,正在不紧不慢地卸着妆,准备回家。按照另一台更快的小节拍机做动作的第二组人,正在为还没有上演的那一幕换衣服和换妆。而您,威廉米诺娃,就在这一组里,并且需要在十分钟内换好发型,穿上华丽的舞会服装。”

我们的这位美人用椅子把自己围起来,兴奋地开始着手进行她所习惯和喜欢做的事情——打扮自己,忘记了别人的速度节奏。

突然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让第三台节拍机以最快的速度开动起来,并且和伊万·普拉托诺维奇一起用疯狂而混乱的节奏表演了起来。他们为这种节奏找到的理由是非常匆忙地换衣服,因为下一幕演出从他们的场景开始。此外,所必需的服装的各个部分好像零散在房间里,要从乱七八糟地堆放着的一大堆衣服中找出它们。

与前两种速度节奏形成鲜明对照的新的速度节奏使这个场景变得复杂、五彩缤纷、紧张焦躁起来。但是,尽管节奏不一致,威廉米诺娃继续梳着她的头,对周围所发生的事毫不在意。

“为什么这一次没人妨碍到您呢?”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在习作结束后问她。

“不知道,怎么说好呢!”我们的美人回答说,“我无暇顾及!”

“正是这样!”托尔佐夫接过她的话茬说道,“先前您是为节奏而做出节奏,现在您是有效而合乎目的地在节奏中做动作,所以您‘无暇’为别人做的事情分心。”

关于共同的、集体的节奏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接着说:

“当许多人,像队伍中的士兵们那样,像艺术团里的芭蕾舞群舞演员们那样,用同一种节奏在舞台上生活和行动时,就会形成一种程式化的速度节奏。

它的力量就在于合群,在于共同的机械性的习惯。

“排除一群演员被一个共同的意图所支配这样的个别情况,这种对所有人一个样的速度节奏在我们现实的、需要反映现实生活中一切细微差别的艺术中是不适用的。

“我们害怕程式!它将我们引向没有内涵的舞台表演和照着葫芦画瓢的道路上。我们运用速度节奏,但不是所有的参与者都运用同样的速度节奏。我们将最不相同的各种速度和节奏混合在一起,在它们的总和中创造出一种速度节奏,它表现出鲜活的、真正的、现实的生活中的所有细微差别。

“我现在举例说明一下一般的、初级的处理节奏的方法与更加周详的处理节奏的方法之间的差别。孩子们总是用基本的颜色来给自己的画涂色:小草和树叶涂成绿色,树干用棕色,土地用黑色,天空用蓝色。这是初级的、约定俗成的。真正的画家会从基本的颜色中调配出自己的色彩。把蓝色和黄色调和在一起获得不同色调[绿色的]。“他们就这样在自己的画布上获得所有色调和色彩的各种各样的色谱。

“我们处理速度节奏,就像画家处理色彩一样,要在其中将各种各样的速度和节奏组合在一起。”

接下来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向我们解释说,不同的节奏和速度不仅会在同一场景中许多不同的扮演者们那里同时遇到,而且也会在同一时间里在同一个人身上遇到。

在做出明确的、坚定的决定时,当一个人或者是剧中的主人公没有任何矛盾和怀疑的时候,只采用一种控制他的速度节奏是可以接受的,也是必须的。

但是,像哈姆雷特那样,当决定和怀疑在心里斗争的时候,就要同时把几种不同的节奏组合在一起。在这些情况下,几种不同的速度节奏会在心里激起完全对立的元素之间的斗争。这会使体验更加强烈,增强内心活动,激起情感。

我想验证一下这一点,给自己规定出了两种不同的速度节奏:一种非常快的,另一种,相反,缓慢的。

怎样并且用什么来为这种组合找到依据呢?

这就是我当时头脑中产生出的一种简单的假想。

我是一个喝醉了酒的药剂师,在房间里无缘无故地踏着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为什么,摇着小瓶中的药水。这个虚构给予我采用最出乎意料的速度节奏的可能性。醉酒后的两腿发软的步伐为缓慢的速度节奏提供了理由,而摇晃小瓶则需要快速而混乱的速度节奏。我先琢磨步伐。为了使它的节奏更加缓慢,必须醉得更厉害。我感觉自己做出的动作是真实的,身心愉悦起来。

然后我开始琢磨摇匀小瓶中的药水时手的动作。为了给快速的节奏找到依据,我想要做出最荒谬而混乱的动作,它们与描述出的状态非常符合。

这样,两种彼此相反的节奏就自然而然地结合并融为一体了。现在醉酒的表演使我开心,观众们的反应更加煽动起我的兴致。

下一个练习需要随着三个敲打出三种不同节奏的节拍机将三种各不相同的速度结合在一个人身上。

为了给这些节奏找到依据,我想出了这样的虚构:

我是一个正在准备演出的演员,我用第一台节拍机的速度重复着诗句并抑扬顿挫地将它们念得很慢。我用第二台节拍机的速度在化妆间里激动地踏着步子,同时又随着第三台速度最快的节拍机匆忙地穿衣服、打领带等等。

为了将这些不同的速度节奏和动作组织到一起,我像以前那样做着,就是说先将两种动作和速度节奏——穿衣和走路——结合起来。将这两种速度节奏做熟并达到了机械的习惯性以后,再将新的速度节奏下的第三种动作——读诗——引入进来。

下一个练习就更难了。

“假设,您扮演爱斯美拉达这个即将被处死的角色,”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向威廉米诺娃解释说,“行刑队伍随着不祥的击鼓声缓慢地前进着,在被判死刑的人心里感觉到自己的最后时刻,她的心猛烈地跳着、乱窜着。同时不幸的女罪犯在新的第三种速度节奏下说出祈求保全自己性命的祈祷文,而双手则在新的第四种速度节奏下缓慢地抚摸着胸口。

感到这个任务的困难,威廉米诺娃双手抱起头来。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吓了一跳,赶忙来安慰她。

“会有这么一天的,在这样的时刻里您将不再抱头,而是像抱住最后希望那样抓住节奏本身。我们暂时先选取些容易点的任务吧。”

19××年×月

今天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让我们重复上次课做过的所有速度节奏的练习,但是不像以前那样,这次没有节拍机的提示了,而是所谓“干做”,用自己内在的“节拍机”,或者换句话说,靠内心想象中数出的拍子来做。

每个人都要随意地为自己挑选出某种速度和节奏,在心里保持它们并按照它们来做动作,以使动作的加强部分能和凭空想象出的内心的节拍机所敲击出的拍子相符合。

问题产生了:要沿着哪一条线去找寻节奏的加强部分——沿着内在的线还是外在的线?是沿着视像和想象出的规定情境的线,还是沿着交流、放光等等的线?如何觉察出着重的时刻并且如何确定它们?在外部身体完全不做动作的时候,很难在内部动作中抓住它们。我开始留意自己的想法、愿望和意图,但是什么都没能弄明白。

然后我开始倾听心跳和脉搏。可这也没能确定出任何东西。我那“凭空想象出的节拍机”在我身上的什么地方呢?速度节奏的节拍击打过程应该在我机体的哪个地方进行呢?

我忽而觉得它在头脑中的某个地方进行着,忽而又觉得是在手指上进行着。我怕手指的动作被看出来,就改用脚趾。但是脚趾的微动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我停止了活动。这时活动就自行传到舌根的某个肌肉上去了。但是这样妨碍我说话。

于是,速度节奏待在我的身体里,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并且通过这种或那种形体方式显现出来。我对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说了这个。他皱起眉头,耸起肩膀说道:

“形体动作更容易被感觉和觉察出来,所以人们都愿意采用它。当直觉打盹的时候就应该叫醒它,通过这种或那种方式让形体敲击出速度节奏。如果这样有帮助,那就准许仅在个别时刻这样做一做,为的是激起和保持这一变化无常的节奏。偶尔勉强[与此]妥协是可以的,但是不能赞同将这种手段作为一种经常性的正当的方法。

“所以在敲击出速度节奏后要赶紧用想象的虚构和规定情境为它找到依据。

“让想象的虚构和规定情境,而不是脚和手,来保持您身体里正确的速度和节奏。有时,当您又感觉到内部的速度节奏动摇的时候,如果有必要,就从外部形体上来帮助自己。但只能允许自己这样做一小会儿。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您的速度节奏感日益巩固起来时,您自己就可以拒绝使用这种粗糙的手段,用更加精巧的在心里数出的节拍来代替它。”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所提到的东西是非常重要的,我应该通过自己的体验彻底理解这一手段的意义。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听从了我的恳求,提议让我完成这样一个任务:

在非常快速的混乱不安的内部速度节奏下,他命令我在外表上显出完全平静甚至是懒散的样子。

起初我给自己确定了外部和内部的速度节奏,并且时而用手指、时而用脚趾的不显眼的挤压动作来将它们固定下来。

用这种方式调整好速度和节奏以后,我赶紧用想象的虚构和规定情境来巩固它们并为之找到依据,我向自己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在怎样的情况下在我心里才能产生出最快的、最激动不安的节奏呢?

在长时间的寻觅以后,我拿定了主意,这在犯下某种骇人听闻的罪行以后可能产生,它就像一块大石头似的突然压住我的心。当我想象这种可怕的情景时,我仿佛看到一幅我出于嫉妒而杀死了马洛列特科娃的画面。她的尸体躺倒在地板上,脸色苍白,浅色衣服上突显出一大块红色斑点。这些想象使我感到恐慌,我觉得虚构和规定情境已经为内部节奏找到了依据并将其确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