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演员自我修养(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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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言语及其规则(6)

但在我看来,巴沙已经成功地摆脱了窘境。他不仅找到了有效运用重音的根据,而且还找到了这样一种规定情境。在这个规定情境下,他可以依照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对他的要求,轻而易举地把唯一可允许存在的重音从一个词转移到另一个词。巴沙的虚构是这样子的:他假设我们都坐在池座上,向他打听关于“好人”到来这件事。按照巴沙的虚构,我们打听,是由于对他所传达事实的实际情形和他关于好人已经来过这一断言的不信任引起的。巴沙给自己找根据的时候,必须坚持他所讲述的每一个词的真实性、正确性。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够依次每回强调出一个单词,并把重读的单词准确地灌输到我们的脑海中。“Хорoшийчеловекпришелсюдаи т.д.”(好人来过这里……)“Хорошийчелов кпришелсюдаит.д.”(好人来过这里……)“Хорошийчеловекприш л,приш лсюдаи т.д.”(好人来…… 来过这里…… )“Хорошийчеловекпришелсюдa,сюд ит.д.”(好人来过这里……这里……)巴沙在努力强调出每一个新的重读词的时候,他没有偷懒,他每一次都把这个句子读完,并仔细地把所有重音通通去掉,除了他想要强调的那一个词。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使主要的、被重读的词不失去意义和力量。如果把这个词单独取出,和整个句子没有关联的话,那么它自然也就失去了自己的内在含义。

在巴沙做完了指定的练习之后,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对他说:

“您把重音标得很好,也去得很好。但只有一点,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呢?句子的那个原本只该轻轻带过的部分,您为什么急急忙忙地就把它讲了出来呢?

“匆忙、紧张、含糊地吐出一些词或者整个句子,并不能把这些词或者整个句子轻轻带过,反而把它们完全破坏掉了。要知道,这不是您本来的意图。说话人的焦虑只会刺激听众,发音的不清晰更会使他们恼怒,因为这迫使他们不得不用尽全力去猜测他们没听懂的部分。这一切都分散了听者的注意力,正好把台词中您想要轻轻带过的部分强调出来。焦虑感使表达变得烦冗。唯有沉着和控制才能使表达变得容易。要想把一个句子轻轻带过,需要有意用不慌不忙的、平稳的语调来表达。整句话几乎没有任何重音,要有特殊的、非凡的而不是普通的控制和信心。

“这样才能使听众保持安静。

“要清楚地强调出主要词汇,而那些只有一般意义、不应该加以强调的部分,只要轻轻地、清楚地、不慌不忙地带过。取消重音的艺术的基础正在于此。

你们就在‘训练与练习’课上去培养这种言语控制吧。”

新的练习是这样的: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吩咐我们把“好人”那段话划分成若干个片段,每一个片段都需要加以强调,并且要清晰地描述出来。

第一个片段:好人来了。

第二个片段:好人在听取影响他见到他想要见的那个人的理由。

第三个片段:好人感到不痛快,犹豫是等他呢,还是离开。

第四个片段:好人生气了,决定再也不要回来了,然后就走了。

这样就变成了四个独立的句子,有四个重读的词。即每一个语节都有一个重读词。

一开始,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只要求我们清晰地传达出每一件事情。

为了做到这一点,需要清楚地看到每一件事情讲的是什么,需要发挥我们的表现力,还需要正确配置它们的重音。我们必须在想象中用内心视觉去创造和探究出需要传达给对方的视像。

然后,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又要求巴沙不仅仅是描述发生的事情,还要求他让我们感觉到“好人”是怎样到来的,又是怎样离开的。

不仅仅是发生了什么,而且是如何发生的。

他想从巴沙的讲述里看到好人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的。他是精神饱满,很开心呢,还是恰好相反,又郁闷又忧虑呢?

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不仅需要重音本身,还需要赋予重音以某种感情色彩的语调。接着,托尔佐夫又想知道他表达的是怎样的一种不快:是强烈的,深刻的,激荡的,还是轻微的?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甚至还想知道,当好人决意离开、再也不回来的时候,他又是怎样的情绪:是温和的,还是带有威胁之意?要想表达出这一点,不但要渲染句子中相应需要强调的部分,还需要用语调去渲染出整个片段。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还和其他学生一起,做过这种标重音和取消重音的类似练习。

19××年×月

我应当检验一下,在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最近一段时间的课上所学的东西是否已经正确地掌握。他听我念了奥赛罗的独白,在重音配置和读重音的方法上找出了我的很多错误。

“正确的重音是得力的助手,而错误的重音就是一种阻碍了。”他顺便指出。

为了纠正这些错误,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让我在教室里当场重新标注了奥赛罗独白里的重音,然后又把独白朗读了一遍。

我开始一个句节又一个句节地回想起独白里的台词,并把其中我认为需要重点强调的词标上重音。

“‘Какволныледяныепонтийскихвод’(‘仿佛那黑海的冰涛’)。通常我念这一节的时候,”我解释道,“重音总是不自觉地就落到‘вод’这个词上。但是现在,在我仔细斟酌之后,我把重音转移到了‘волны’这个词上,因为在这一句节想要表达的正是它。”

“大家都想想看!”托尔佐夫对学生们说,“是不是这样?”

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喊起来,有人说是“волны”,有人说是“ледяные”,还有人说是“понтийских”。而维云佐夫则声嘶力竭地喊着要着重强调“как”这个词。

后面部分独白的词是标重音还是不标重音,我们大家也是七嘴八舌,纠结不清。结果,搞得几乎每一个词好像都应该标上重音似的。

然而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提醒我们,一句话里面每个词都标重音是什么都表达不出来的。这样的句子也是毫无意义的。

就这样,我们研究完整篇独白之后,还是什么也不能确定。我反而变得更加混乱了,因为可以给每个词都标注上重音,也可以把重音从这些词上通通取消,怎么做都会表达出某种特定的意义。可这当中什么是最正确的呢?我就是在这个问题上混乱不清。

或许,这是由于我们固有的惯性引起的:当东西特别多的时候,我们总是眼花缭乱。在商店里,在糖果店里,在放着冷盘的桌子前,我总是很难把目光停留在某道菜、某一甜点或者某一件商品上。在奥赛罗的独白里也有很多的词和重音,我也就因此迷失了。

我们结束了争辩,什么也没有确定。可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依然保持沉默,只是狡猾地微笑着。这种尴尬的沉默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托尔佐夫终于大笑了起来。他说:

“如果你们懂得言语规则,那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它们能帮助你们确定方向,不需要过多思考,即可确定大部分必须要标注重音的词,而且标注正确。只有余下的小部分才需要你们特别斟酌。”

“那应该怎么做呢?”我们追问。

“当然首先要知道‘言语规则’,然后……“想象一下,您搬到了一个新公寓,您的行李散乱地堆放在各个房间里,”

托尔佐夫开始形象地讲起来,“那您要怎么收拾呢?

“首先应当把盘子放在一个地方,茶具放在另外一个地方。散落的象棋子和跳棋子统一放在一处,把大的物件按照它们的用途摆好等等。

“这么做了之后,再布置起来就比较容易理清了。

“在为台词的各个句节确立正确的重音之前,我们也可以做一番这样的预先整理工作。为了更好地向你们解释这个过程,我需要借助我在《富于表现力的语言》这本书中偶然发现的几条首要规则。你们要知道,我这样做完全不是为了教你们规则本身,而是要告诉你们这些规则为什么是必需的,以及你们日后将要如何运用这些规则。了解和估计到最终的目的之后,你们就容易自觉地来对这门课进行详细研究了。

“假定,在您所分析的台词或者独白中碰见了一长串的形容词‘милый,хороший,славный,чудесныйчеловек’(‘亲爱的、善良的、可爱的、极好的人’)。

“你们知道,形容词不加重音。如果这是对比呢?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但是难道它们每一个词都要加上重音吗?亲爱的、善良的、可爱的等等,几乎都是一样的,具有共同的特性。

“可喜的是,根据言语规则,你们可以一劳永逸地了解到,具有共同特征的形容词不加重音。有了这些知识,你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取消所有形容词的重音,只把最后面的形容词和重读的名词连在一起,这样一来就念成‘чудесныйчелов к’。

“然后你们继续下去。这是一组新的形容词:‘добрая,красивая,молодая,талантливая,умнаяженщнина’(‘善良的、美丽的、年轻的、有才能的、聪明的女人’)。

“所有这些词并不包含一个共同的特征,而是各自有其不同的特征。

“你们知道,要给这些没有共同特征的形容词都应该加上重音。所以,你们可以不假思索地标上重音,不过要这样标注,就是使它们不至于掩盖了主要的重读的名词:‘умнаяженщнина’(‘聪明的女人’)。

“看这个:‘ПётрПетровичПетров,ИванИвановичИванов’(‘彼得·彼得罗维奇· 彼得罗夫,伊万·伊万诺维奇· 伊万诺夫’);看看年月日:‘15июля1908года’(‘一九零八年七月十五日’);还有地址:‘Тула,Московскаяулица,домномердвадцать’(‘图拉,莫斯科街,第二十号’)。

“这些都是‘组合名称’,这些名称要求我们只把重音标注在最后一个词上,即‘Иванов’,‘1908года’,‘номердвадцать’。

“这就是对比。用你们所能运用的一切方法,包括重音在内,把它们突出出来吧。

“懂得了大量组词之后,要弄懂个别重读词的意义也就变得容易了。

“比如说,这两个名词。你们知道,第二格形式的名词是一定要加重音的,因为第二格名词比它所限制的那个词更有力量。例如,‘книгабр та,домотц ,волныледяныепонтийскихвод’(‘弟弟的书,父亲的房子,黑海的冰涛’)。连想都不用想就可以把重音标在第二格名词上,然后继续念下去。

“这里有两个力量在不断增长的重叠的词。大胆地把重音标在第二个词上面吧,这样做正是为了表达力量的增长,和‘вперед,впереднесутсявПропонтидуивГеллеспонт’(‘向前,向前奔腾,奔进马尔马拉海和达达尼尔海峡’)这个句子所表明的完全一样。相反,如果力量在减弱,那你们就把重音标在两个叠词中的第一个词上,这样就可以表达出消退的意味,就如同诗句‘Мечты,мечты,гдевашасладость!’(‘梦想,梦想你们的甘味在哪里’)所表达的那样。

“……你们看,按照言语规则已经有那么多数量的词和重音都已经安置好了,”托尔佐夫继续解释下去。

“剩下的没有分析过的重读词已经不多了,要确定它们的重音也不难。而且在这项工作中,像潜台词以及组成潜台词的许多内在的线,还有那随时指导着演员的贯串动作和最高任务,都可以帮助你们。

“这样一来,你们只需要把标出来的重音相互调配一下就好了:有的要重读,有的就轻轻带过。

“这是一项困难而重要的工作。我们在下一节课还要详细地讲到它。”

19××年×月

在今天的课上,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跟他之前答应的一样,讲到在单独句子中和一组句子中多重音的调配问题。

“只带一个重读词的句子最易懂,最简单,”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解释道,“举个例子:‘Хорошознакомыйвамчеловекпришелсюда’(‘您很熟悉的人来到这里’)。给这个句子中的任何一个词标上重音,意思都会有所不同。

试着给这个句子标上两个重音,而不是一个重音,比如说,标在‘знакмый’ (‘熟悉的’)和‘сюд ’(‘这里’)这两个词上。

“这样一来不仅变得难以找到句子的内在依据,就连一下子把整个句子念出来也变得复杂了。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句子被注入了新的含义:首先,不是随便的什么人,来到的是‘熟悉的’人;再者,他并不是随便去了什么地方,而正是来到了‘这里’。

“再给这句话的第三个词‘пришел’标上重音,那要为句子找到内在依据就变得更加困难了,口头表达也变得更加费力,因为在原有的内容的基础之上又添加了新的事实,即:这位‘熟悉的人’不是坐车来的,而是‘пришел’(‘步行’)来的。现在你们假想一个长句子,其中的每一个词都带有重音,但是毫无内在依据可言。

“通过这个句子可以看出:‘每一个词都标有重音的句子是什么也表达不出来的。’然而常有这样的情况,必须为每一个词都带有重音、都带来新的内容的句子找到内在依据。把这样的句子划分成许多独立的句子去表达,要比在一个完整的句子里去表达容易些。

“举例来看,”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来,“我给你们读一读莎士比亚的《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这个剧本里的一个长句:“‘任何人的心、任何语言、任何人物、任何作家、任何歌手、任何诗人都无法理解、说出、倾吐、描绘、歌唱、估量她对安东尼的爱情。’

“‘著名学者杰文斯说过,’”托尔佐夫继续念着,“‘莎士比亚把这个句子里的六个主语和六个谓语结合了起来,严格说来,这句话里面包含着六乘六,也就是三十六句话。’“试问你们当中有谁能把这个句子读成这样,把其中包含的三十六个句子都强调出来呢?”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转过身来问我们。

学生们都沉默不语。

“你们是对的!我也不敢按照杰文斯指定的那样去完成这个任务。我的言语技巧不足以胜任。但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任务本身。这个任务并不使我们感兴趣,我们好奇的仅仅是,一个长句子里把多个重音加以标注和调配起来的技术手法。

“怎么把一个长句子中那个最主要的词和一系列表明句子思想所必需的次要的词强调出来呢?

“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一整套重音体系:强的、中等的、弱的重音都需要。

“就像在绘画中有重的半色调、浅的半色调、四分之一色调以及明暗分配一样,在言语领域里也是一样,存在着一整套强度不同的重音。

“要把所有这些重音都结合起来、联合起来和调配起来。不过要这样来做,就是使弱的重音不至于削弱了主要词,而是更强烈地将其突显出来,不使这些重音和主要词去竞争,而是共同去组建和传达这个复杂的长句。在个别句子和全部言语中都需要层次。

“你们都知道在绘画中是如何来表达画面的深度的,也就是借助于它的三个维度。这个维度当然不是真实存在的,在那镶着拉紧的画布的平面框里,在画家赖以创作的平面框里,当然是没有深度的。可是画面却营造出了多层次的视像效果。画上的景物都是向内的,向画布的深处延伸,而前面的景象却好像从画框中探出来,朝着赏画的人向外伸展开来。

“我们的言语里也存在着这样的维度,给整个句子以层次。要把最重要的词明确地强调出来,把它提到声音的最前景上。而对于那些次要的词则构成一系列比较远的层次。

“言语中的这种远近层次在很大程度上是借助于彼此严格调配的不同强度的重音而建造出来的。在这项工作中,重要的不只是重音强度本身,还有重音的性质。

“比如说:这重音是从上到下呢,还是反过来,从下到上呢;它是重重地落到下面,还是轻飘飘、尖锐刺耳地浮在上面呢;它是重一点的音,还是轻一点的音;它是粗糙的,还是精细得令人难以察觉的;它是一落下来马上就消失呢,还是持续比较长的一段时间呢——这些都是很重要的。

“除此之外,怎么讲呢,还存在着阳性重音和阴性重音。

“前者(阳性重音)是明确的、完备的、急剧的,就像铁锤打在铁砧上的重击一样。这样的重音一下子就中断了,不会延续下去。后者(阴性重音)也很明确,不过它并不是立刻完结,而会持续下去。为了使说明更加形象,可以打个比方:由于某种原因,哪怕只是为了能再比较容易地把锤子重新举起来,也会在锤子急剧地打到铁砧上面之后,必须马上把锤子往自己这边拖一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