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演员自我修养(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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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学表演(2)

而且,最终还是出现了这种情况。提台词者是罪魁祸首。我第一次了解到,这个“先生”是胆大包天的阴谋家,而不是演员的朋友。我认为,能够在整个晚上保持沉默,而在关键时刻提醒演员突然忘记的一个词语的提台词者才是合格的提台词者。但我们的提台词者一刻不停地地低声嘟囔着,干扰得太厉害。你不知道,如何找到安身之所,如何摆脱这个过分的提台词者,他能够穿过耳朵直逼灵魂深处。最后,他征服了我。我乱套了,停了下来,请求他不要妨碍我。

19××年×月×日

这是第二次在舞台上排演。我一大早就溜进了剧院。决定不在化妆室里独自准备工作,而是当着大家的面——在舞台上。那里正热火朝天地工作着。

正在准备我们排演的布景和摆道具。我开始了自己的准备工作。

在混乱中寻找我在家里练习时习惯的舒适是徒劳的。我应当首先习惯周围陌生的环境。所以,我走进台口,开始向舞台背景的不吉利的舞台口的黑洞看去,以习惯这样的舞台口的黑洞,以免总向观众席张望。我越尽量不去注意这一空间,就越想到它,就越想看那入口处的不吉利的黑暗。在这段时间,一个从我身边经过的工人把钉子撒落了一地。我开始帮他捡钉子。突然我觉得好一些,在大舞台上也很舒适。但当钉子收好后,我的那位认真负责的谈话人离去后,我重新又被空间压抑住,我又好像开始融化在其中。而刚才我感觉很棒呀!其实,这很容易理解:我在捡钉子时,我已经不去想入口处的舞台口的黑洞了。我急忙走下舞台,坐在了观众席里。

其他片断的表演已经开始了。我忐忑地等待着轮到自己上场。

在令人疲惫的等待中有好的一面。它能使人达到一种境界,即特别想让自己害怕的东西快点来临和结束。今天我有机会体验这样的状态。

终于轮到我上场表演我的片段了。我走到舞台上。舞台上已经用各个戏剧的室内布置的墙板、幕布、一些搬来的东西等摆好了布景。有些部分是旧的布景翻过来的。家具也是组合的。然而,在灯光的照耀下,舞台总外观还是令人愉悦的。在为我们准备的奥赛罗的房间里很舒适。在想象力高度紧张的时候,在这样的环境或许可以找到能够使我想起自己房间的东西。

当幕布一拉开,观众席呈现在我面前时,我全身完全被它控制。这时,在我心中产生了一种对于我而言新鲜的、意外的感觉。问题在于布景和天花板将演员和后面的庞大的舞台,上面巨大的黑暗空间,侧面的紧挨着舞台的房间和布景储藏室之间隔离开来。这样的隔离当然令人不愉快。舞台室内布置具有反射镜的作用,将演员的所有注意力都反射到观众席,这不是好事。这样,就像贝壳一样的音乐舞台将乐队的声音反射到听众中一样。还有一个新鲜事:正因为害怕,我需要取悦于观众,天哪!不让他们寂寞。这让我生气,妨碍了我去理解我所做和所说的话语。而且,背诵已经说过许多遍的台词、习惯的行为战胜了思想和感觉。出现了慌乱、语无伦次的情形。这样的慌乱在行为和手势中表现出来。我飞快地背着台词,喘不过气来,不能改变速度。甚至角色中一些喜欢的地方都一闪而过,就好像乘火车时看电线杆闪过时一样。一点小停顿,悲剧就不可避免。我多次以哀求的目光看着台词提示者。但他,好像什么也不看见,一个劲地给表上弦。毫无疑问,这是对往事的报复。

19××年×月×日

我来到剧院参加总彩排要早于平时,因为我们还要化妆和着装。我被安置到一间很漂亮的化妆室,他们为我准备了古色古香的东方式的《威尼斯商人》中摩洛哥王子穿的长袍。这一切都为了保证我好好演戏。我坐到化妆台前,在桌子上准备了一些假发、头发、各种各样的化妆用品。

从哪里开始呢?我开始拿起一支毛刷蘸褐色的油彩,但油彩很硬,我费劲地蘸了一小块,在皮肤上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我把毛刷换成了化妆笔。

结果还是一样。我用红色的油彩涂满了手指头,然后开始在脸上涂抹。这一次,我很容易地涂好了油彩。再用其他色彩时,我重复这样做。但只有一个蓝色的油彩好弄一些。但是好像化妆成摩尔人不需要蓝色。我尝试着用指甲油涂两颊,再将一小缕头发粘在上面。指甲油刺痛了皮肤,头发竖起来了。我用了一个假发、另一个假发、第三个假发,没有立刻明白哪是前,哪是后。三个假发戴在未化过妆的脸上都显出了“假发性”,我想洗掉那些我费劲涂到脸上的不多的油彩。但怎么洗呢?

这时一个高个子、消瘦的,戴眼镜、穿白色长袍、长着一脸翘起的小胡子和长长的西班牙式胡子的人走进了化妆室。这位“唐·吉诃德”弯下半截身子,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加工”我的脸部。他很快用凡士林油将我涂抹的擦去,然后提前抹上油,开始重新敷上油彩。油彩很容易均匀地涂抹在油滑的皮肤上。

然后,“唐·吉诃德”用黝黑的色调遮住我的脸,摩尔人应当是这样的。但我还是心仪以前的更暗的巧克力颜色,那样眼白和牙齿就更明亮。

化妆与着装完毕后,我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由衷地惊叹“唐·吉诃德”的艺术,自我欣赏起来。身材的不匀称完全消失在长袍的褶皱中,我所设计的野人忸怩作态与一般的外表很般配。

舒斯托夫和其他学生走进了化妆室。我的外表也让他们大吃一惊。他们异口同声地赞美我,没有丝毫的妒忌。这鼓舞了我,使我恢复了原有的自信心。

在舞台上不同寻常的家具摆放令我惊奇:一把扶手椅从墙边不自然地几乎被推到舞台中间。桌子离提台词小室太近,好像放在引人注目的显眼的地方只是为了做样子。由于激动,我在舞台上来回踱步,衣服边和土耳其曲剑不时地触碰着家具和布景的角落。但这并没有妨碍我在机械性地念叨角色台词,不停地在舞台上走动。好像,我能够勉强将片断演完。但当我演到角色高潮时,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我马上就要停止。”我慌神了,我沉默了,眼前全是白色的圈圈。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如何使我回到了机械性表演法,这一次正是它拯救了濒临死亡的人。

这之后,我不抱希望了。我只有一个念头:快点结束,卸妆,逃离剧院。

我已经在家里了。一个人。但对于我而言,现在最可怕的同伴就是我自己。心情糟糕透了。想去做客,分散一下注意力,但没有去:还是觉得,大家都知道了我的丑事,用指头在戳我。

很幸运,可爱的、感动人的普辛来了。他在观众中间发现了我。他想了解一下我对于他表演的萨里耶利的意见。但我什么也不说不出来,因为虽然我从幕后看了他的表演,但由于激动和等待自己的表演片断,舞台上发生的事情,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关于我自己,什么也没有问。害怕批评会扼杀我剩下的自信心。

普辛非常好地讲述了莎士比亚的戏剧和奥赛罗的角色。但他对于角色提出了要求,而我无法回答。他非常好地讲述了,当摩尔人相信了戴着美丽面具的苔丝德蒙娜的心里隐藏着可怕的罪恶时,他是如何痛苦、惊奇和震惊。这使她在奥赛罗的眼中变得更可怕。

普辛离开后,我尝试按照他的解释回忆了一下角色的一些部分。我流泪了:我是这样地怜悯起摩尔人了。

19××年×月×日

今天白天举行观摩演出。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我一定早点来到剧院,坐下化妆,“唐·吉诃德”肯定会出现,并且弯下半截身子。但即使我喜欢我化妆的样子,我想表演,但还是会一事无成。在我心中对什么都一种无所谓的感觉。

但是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我走进化妆间的那一刻。在这一瞬间,心脏如此剧烈地跳动,以至于呼吸都很困难。出现了恶心和非常虚弱的感觉。我觉得,我生病了。这样也好。生病可以成为初次表演失败的理由。

在舞台上,首先不同寻常的庄严的寂静和秩序令我窒息。当我从黑暗的幕后走到被脚灯、顶灯照亮的舞台时,我顿时失去神智,眼花缭乱。光线如此明亮,在我和观众席之间形成了一道光幕。我感觉自己和人群隔离开,呼吸也顺畅了。但眼睛很快就适应了舞台,观众席的黑暗使我觉得更可怕,向往观众的心情越来越强烈。我觉得,剧院里坐满了观众,数千只眼睛和望远镜一起注视着我。他们好像要穿透自己的牺牲品。我好像是这上千人群的奴隶,变得卑躬屈节,没有原则,准备做任何的妥协。我想掏尽心窝,讨好观众,我将更多地奉献曾经拥有的和我能够给予观众的一切。但内心深处却出现了从没有过的空虚。

由于过于努力挤压自己的情感、由于无力完成不可能的事情,在我身上出现了紧张,达到了痉挛的状态。痉挛束缚住了脸、手和全身,使行为和步态陷入了呆滞状态。所有的力量都耗费在了这毫无意义的、无结果的紧张中了。不得不借助于达到喊叫的程度声音帮助已经处于麻木的身体和情感。但这里多余的紧张也做出了自己的事情。喉咙发紧,呼吸急促,声音已经落到最高音上,已经不能再提高了。结果,我的声音变嘶哑了。

不得不强化外部行为和表演。我已经不能控制手脚和言语,这更加加剧了一般的紧张状况。我为说出的每一句话、我做的马上又被否定的每一个手势都感到害羞。我满脸通红,收紧脚趾和手指,用尽全身力量倒在了椅背上。因为感到无助和害羞,我突然产生了愤恨。我自己都不知道恨谁,是自己,还是观众。这时有几分钟时间我感到与周围的一切完全没有关系,成为了一个放纵的勇者。我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血,埃古,血!”这是一个气愤若狂的痛苦者的呼喊。怎么会这样,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在这些话语中我感到了一个轻信他人的人被侮辱的灵魂,真心诚意地开始可怜他。这时,我非常清晰地想起了不久前普辛对奥赛罗的解释,我的情感被激起。

我仿佛觉得,观众席瞬间警觉起来,人群中传来了窃窃私语声,就好像一阵风掠过树梢一样。

当我感到这一赞许后,我心中立即燃起了一种力量。我不知道,该把这力量用到哪里。它控制了我。我不记得,我是如何演完结尾的。我只记得,舞台、舞台口的黑洞从我的视野中已经消失。我不再有任何恐惧,对于我而言,在舞台上营造了新的,我不知道的令人陶醉的生活。我不知道,还有比我在舞台上体验的这几分钟更高的享受吗?我发现,我的改变令巴沙·舒斯托夫吃惊。我燃起了他的激情,他也情绪高昂地表演起来。大幕拉上了,在观众席里响起了掌声。我的心里开始感到轻松和愉悦。我立刻对自己的才能增强了信心,自信起来。当我得意洋洋地从舞台回到化妆室时,我觉得,所有人都用充满激情的目光看着我。

我现在记起来,在幕间休息时,我穿着漂亮的服饰,端着架子,就像巡回演员似的,傲慢地,故意装出淡漠的样子走进了观众席。我很惊奇,那里没有喜庆的情绪,甚至没有明亮的灯光。这一切都是“真的”演戏中必需的。我在观众席中只看见了20个人左右,根本没有我在舞台上仿佛看见的上千的观众。我这是为了谁而努力呀?很快我就已经在安慰自己了。“就算今天看戏的观众很少”,我对自己说,“但他们都是艺术界的专家。托尔佐夫、拉赫曼尼诺夫、我们剧院的知名演员。是这些人在为我鼓掌!我宁可舍弃上千观众的雷鸣般的喝彩,而换取他们的稀疏的掌声。”

在观众席中选定一个能够非常清楚地看见托尔佐夫和拉赫曼诺夫的座位后,我坐下来,希望他们能叫我过去,说点夸奖的话语!

舞台上亮了起来。大幕拉开了,一个名叫马洛列特科娃的女生立刻从紧靠布景的楼梯上飞奔下来。她摔倒在地板上,开始抽搐,大喊着:“救救我!”她那撕心裂肺的喊声使我浑身发冷。然后她开始说着什么,但说得很快,什么都听不明白。后来,突然,她忘记了角色的台词,话说到半截停了下来,她双手掩面,冲向幕后,从那里传来了鼓励和劝导她的低沉的声音。大幕拉上了。但我耳边还在回荡着她的喊声:“救救我。”什么是天才!为了感受天才,这样的出场和一个词语就足够了。

我觉得,托尔佐夫十分兴奋。“是的,我和马洛列特科娃一样,都是发生一样的事情”,我认为,只有一句话:“血,埃古,血!”观众就被我控制了。

现在,当写下这些文字时,我已经不怀疑自己的未来了。但是,这样的信心不妨使我意识到,属于我自己的巨大成就并没有。不过在内心深处的什么地方的自信心还是吹起了胜利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