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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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3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一声熟悉的招呼,把兆学疚的心绪拉了回来,定睛看时,却是兰酊快步从戏园子的门口走了出来,兆学疚只觉得天地都亮了,上前迎上去,心里欢喜,口中只呐呐的不能成言,半晌,只道:“那萧是你吹的?”

兰酊一怔,眼波一转,笑了,道:“好听吗?可惜不是我,却是你不喜欢的纳兰小王爷,他也自是个多才多艺的妙人儿!”

兆学疚脸红了,听兰酊夸他,更是要挤兑他,于是道:“他吟的是自是他家先人纳兰性德的《采桑子》,反反复复只是伤怀别绪,只是小家子气得很,让人讨厌!我是个纯粹的人,讨厌他就整个儿都讨厌,喜欢……就整个儿都喜欢!”

兆学疚鼓起勇气只想趁机表白,无奈兰酊却似听不懂,连笑容也僵住,竟是有点惨淡,道:“你竟一点儿也不喜欢……”

兆学疚束手束脚的感觉又回来了,只是不知那里错了。兰酊却又道:“兆少,我……先回去,你也得去参加宴会了,你的兄弟今晚选婿,少不得你相帮的。”

兆学疚心里发急,一发不知说什么好,心想,不能说自己就先说说别人吧!于是他道:“哎,昨晚……我是说我伏翼兄弟,英雄救美,做得很好,黄家二小姐人也很好,你说他们行吗……”

兰町怔了一下,随即一如既往地能理解了他,她唇边有一个有些活跃的微笑,每次她要“戏说”的时候,总是这样的笑容。

“人心,感情,哪有好不好来论呢?前些天听洋人说起一个故事,说有一个美丽的待嫁少女,她也有三个求婚者,让少女好生难取舍。而后,少女忽然无故身亡……但这一切仍未结束——三个多情人各有各伤悲,而哀悼的方式又不一样:第一个,在她的墓前结庐为家,不婚不事,一世悲伤;第二个,把爱和悲伤放在心底,毅然背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甚至替少女照顾她老弱的双亲,和潜心完成她未竟的事业;第三个,经历了伤心、绝望后彻悟,化小爱为大爱,而后飘然入世历遍天涯……而后,他竟然寻到了起死回生的妙方,并带回来让少女重回人间!最初的生之喜悦淡去后,爱情的难题又回来了——经历了生死,各有各真情,少女该选择谁呢?”

兰町说得动情,唇边的微笑却渐渐淡薄,兆学疚不由得就走近一步,情不自禁地想去握她的手……他本能地觉得:冷汗冰透了她的手心,他只想温暖她的手心,又或许,是她语言的神秘色彩以及她微笑中透溢出的隐隐约约的持重让他不安。但兰町有些失惊,往后一退,他拉了个空,昨晚那个时机已经过去了——而他们有些事情还是没有说清楚。

她飞快地道:“宴会快开始了,我得先走一步,回去换件衣服。我们一会儿见!”

依依不舍地看兰酊去了,兆学疚这才猛然想起:初见兰酊的那一晚,她弹唱的也正是纳兰性德的《采桑子》。只是那一首豪迈悲壮,这一首惆怅满怀,自己一嫉之下,竟然连带着全都骂上了,难怪兰酊会多心!心里慌慌的乱乱的,想着追上去解释,又忽然想起:反正都是去小罗天,本就该一起同去送她一程!于是连忙赶上,但兰酊的步伐一向不差似男人,兆学疚赶到小罗天也自赶不上,却被守侯在门口的一心逮着,一把拽了进去,引着楼梯就上,再一转,竟然转到了兰町的房里!

房间里,不见兰町,却是丁佼正帮着柳生在换衣服。

兆学疚正瞠目间,兰町抱着另一套衣饰出来,款款笑道:“试试这个,你们兄弟的喜宴,好歹给些面子,不要求礼服,起码也穿些儿正装吧!”

交到手上的,是一套浅灰色的西装。兆学疚大喜,由兰町帮着换上,十分合衬,顿时一扫草莽之色,显得风度翩翩,优雅俊朗。再一看,柳生穿的却是一套略略改过的立领的日本学生装,料子是他常穿的米黄色棉布,倒也显得朝气蓬勃、庄重文雅。丁佼依然是那一身花枝招展的华袍……

兆学疚道:“这……古今中外,实在有些……”

兰町微微一笑,道:“在京剧中,衣饰就是不分朝代的,适合身份和气质就好,就像兆少你,身上好些西方绅士的气度,骨子里就有,西装在你身上,气质就十分合宜地衬出来了,这就是你的样子。你看丁老板,你觉得,有什么比得上他这一身更衬他的风流浪荡吗?再看柳生,身材俊秀修长,这样就很精神啊!一心,你呢?这明黄色的功夫服,你喜欢吗?”

一心大声道:“喜欢!还有伏翼和老大,他们也换装了吗?”

兆学疚想了想,果然只好点头。又嘟囔道:“就像那小王爷,他穿那一身儿,倒也好看。”

兰町微微一笑,道:“好了,伏翼的新装,自然由二小姐包了,至于你们老大,家里有两个比我巧手的女人帮着,不愁不好看。宴会已经开始了,准备好了吗?”

他们齐齐点头。兰町笑着,把房门打开,他们走出去,兆学疚迟得半刻,才问道:“咦,兰町不跟我们一起来吗?”

说话间,他们猛地跌进了那灯红酒绿的所在。

一心放了兆学疚自去寻吃食,兆学疚一得自在,移目四看,不见兰町,倒先看到了不少人侧目的兄弟伏翼。伏翼竟然是一身浅蓝色的中山装——去年才诞生的中山装,伏翼只怕从没有这么赶过潮流吧,一时间倒不见得如何精神,中装的对称、庄重、内敛的气质本来是伏翼本身就有的,可他颓丧畏缩的样儿,实在是糟蹋了黄千珊的一番好心!

兆学疚好笑,眼睛转呀转,又去寻到了小榕树,这小子却是穿了一袭盛唐时文人的白棉圆领袍衫,宽宽荡荡,头上又摇一顶黑色的两耳冠帽,遮了月牙儿光头,也掖起了辫子,倒十分精干神气。脚下蹬一双短黑靴子,摇摇摆摆,干净利索,竟然真有几分李太白的仙风傲骨!

兆学疚又低头看了看自身——这一帮子任性任情的家伙,不伦不类,不妥协地融合,直把这宴会当成自个儿的舞台了。

然而……

而经昨晚醉却一闹,熟识妆园一伙的人更多,多上前打招呼,兆学疚得意,儿女情长就放到一边了,见人群中伏翼惶恐,于是便移步过去。

伏翼是被黄千珊带了来的,一路只揣了惶恐,黄千珊极是无奈,难得温柔下来相就一人,这人却不识抬举只知回避。当下发怒伸手去扯他,伏翼却是惶恐到最高点,下意识地把自己包得粽子一样的手藏了藏,只恨不能把自己整个人也藏了起来,黄千珊漂亮的柳叶眉不悦地扬了扬,却又想到昨晚那火场中惊心动魄的一托,于是又压下,不自觉地柔声问道:“手,都好了吗?”

兆学疚见状忙过来解围,道:“二小姐,今晚真是光彩照人,我兄弟都看傻了,别怪……”

黄千珊扫他一眼,不客气地道:“我又没问你!”

兆学疚自讨没趣,灰溜溜地退下,黄千珊只不依不饶地看着伏翼,伏翼只是诚惶诚恐,一句话也答不出来,恨不能把自己又高又壮的身子缩到尘埃里。兆学疚看着也自替他难受,忽然灵机一动,递上一杯酒,道:“喝点压惊。”

伏翼精神大震,连忙接过来,就像接过了救命稻草一样,让兆学疚不得不暂时相信,没准有些人是需要西贝的天师符咒的……不料,伏翼手里包得太厚,加上紧张动作就更笨拙,一杯酒没喝着反而倾翻了,引得许多人侧目,目光中尽是取笑和鄙夷,伏翼又是紧张又是懊恼,当下不但没能变身为英雄,反而索性自暴自弃,直是弯下腰倦在地上作一堆儿去擦那酒痕,任兆学疚拉也不起来,只怕看见了黄千珊眼里骄傲的嫌恶。

这时,一只戴着蕾丝白手套的芊美的手递到了面前,伏翼认得这只手,当下羞愧着、自卑着,不敢再耍赖,只好径自起来,却低头扭过身子。眼见的那一圈,地上有一幅潋滟的裙摆飘了来,漾过去,亭亭地漾到了自己的脚边,接着,一双戴着蕾丝白手套的手托着暗红的酒杯就到了唇边,那勾人的酒香和着淡淡的女儿香只熏得伏翼不能呼吸,只得微微张开了嘴,那酒就望唇上慢慢地倾入,伏翼合着双眼,轻轻地颤抖着,任那一杯美酒缓缓喂入,渐渐地,心跳如擂,可那颤却是止住了,胆魄也自归位,脸上透出一层红,眼睛里也渐渐焕出了神采——

黄千珊仍是那么看着他,柔声问:“还要吗?”

伏翼直视着黄千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兆学疚怕伏翼再露怯,于是忙打圆场道:“二小姐,宴会该开始了,您还是……”

黄千珊道:“让他们等着就是!”

兆学疚脸上一僵,当下似笑非笑,心里却乐:这骄傲的黄二小姐,除了她瞧得上眼的,其他的都把来当脚底下的泥。而很明显,自己的大兄弟伏翼算是被她瞧上眼了。

兆学疚扯扯伏翼,伏翼只是微醺,尚能懂得兆学疚的暗示,当下壮起胆子对黄千珊道:“这样儿,不好。”

黄千珊一怔,随即大喜,嫣然一笑,柔顺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