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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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5

椒椒记得她在妆园的一番做作,不由得又怕又气,只浑身发抖,湘夫人且不理她,又淡淡地道:“再说这巫女,放蛊,你晓得多少就敢随便区处!蛊在俗称‘草鬼’,它只寄附于女子身上,危害他人,因此那些放蛊的妇女,又被称为‘草鬼婆’。蛊婆什么样子的呢?眼睛红红的,不爱讲太多话。传言说如果蛊婆要寻传人,她就可能暗中对相中的人施法,于是,村里人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儿成为下一任蛊婆,常常告诫她们对蛊婆要绕道行之,不能有丝毫懈怠,更别说接触或交谈了。蛊惑的词语似乎也来源与此,不过蛊惑别人的同时,却很容易陷入蛊惑的本身。蛊看中了谁,即爱上了谁,就叫它的主人放蛊给谁。不然,蛊就要它主人的命。所以有蛊者不得不放。

“苗族民间就流传这样一则放蛊的故事:从前有位有盅的母亲,盅看上了她的儿子,做母亲的当然不愿意她的儿子。但是,盅把她啮得很凶,没有办法,她才答应放蛊害儿子。当这位母亲同她的盅说这些话的时候,正巧被儿媳妇在外面听见了。儿媳妇赶紧跑到村边,等待她丈夫割草回来时,把这事告诉了他,并说妈妈炒的那一碗留给他的鸡蛋,回去后千万不要吃。说完后,儿媳妇就先回家去,烧了一大锅开水。等一会儿子回到家来,他妈妈拿那碗鸡蛋叫他吃。儿媳妇说,鸡蛋冷了,等热一热再吃。说着把锅盖揭开,将那碗炒鸡蛋倒进滚沸的开水锅里去,盖上锅盖并紧紧地压住,只听锅里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和摆动。过一会没动静了,揭开锅盖来看,只见烫死的是一条大蛇。”

说到这里,她渐渐声色俱厉:“说到底,你晓得轻重吗?你硬以草鬼婆自居,是要人怕了你吗?你不晓得人会更恨你?他是一个男人,他就有自己的思想和事业,难道就因为你要他,就可以凭着意气毁了他?”

椒椒撑不住,泪一行一行地流,她强道:“凡事的成败,都有个一定的日子,我不爱管那天高地下的闲事……”

“可在他,那不是闲事,只有它才是他的正事,比你大、比他自己大,比天还大!且你已是寨主夫人,却不顾惜自己的身份名誉,要当个巫女弄蛇,你要他如何待你?容了你,他又如何服众?或许你打算一辈子这样屈藏了他,就算你办得到,就算你不怕他恨你,难道你也不怕他只恨了自己,从此你们就只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椒椒哀哀地哭着求饶:“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坏,我也有一颗心。”

湘夫人寸步不让:“蛇也有!”

椒椒只觉得自己胸臆中的那根弦“澎”的一声崩断了,正要不顾一切做些什么,湘夫人头一转,已低头向水面,换了一个调子,轻声道:“快捞,竹篾拿出来。”

椒椒的心漂浮着,全无主张,当下只惶惶地依言去看水,水面上,已经陆续有鱼被叶汁子呛晕了,翻着白肚皮浮了上来,椒椒怔了一下,不觉就又依言取了竹篾出来,就着捞起来的鱼,桃花一样在腮里穿连在一起。

等鱼放在背篓里,那紧张的空气早淡了解了,椒椒不知如何才好,她的背篓里的皂叶子就在溪涧边,本来是要洗头的,可她也忘了,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水。

湘夫人温和地看着她,亲切怜悯得就如同一个知心的姐妹,椒椒只在她的目光中挣扎着,如同那背篓里“啪啪”地挣不起来的鱼。

只听她淡淡地道:“椒椒,他们不止是山农,还是猎人,猎人居无定所的生活解放了农民的思想,他们想的越来越多,这是好事啊!你看,教我们结网捞鱼的是伏羲,可姜子牙垂钓渭水,终成相业,辅佐周王推翻商纣而流芳后世,渔民就以他为渔业始祖。……虽说女人爱的是一个男人,而不是他是个什么人,可如果他不是他,或者他已经不是他,你还会喜欢他吗?”

椒椒怔住了。

喜欢他,她说,你喜欢他。喜欢!

……

短暂的黄昏稍纵即逝,暮色浅淡,不知哪里有人吹的曲调轻柔而带着些许伤感,伴着月牙爬上了柳梢。湘夫人放开了坝口,流水滔滔,喝饱了雨水的小河,像大地的泪泉,在四周呜咽着,回旋着,在生活的洪流中,人间不知发生过多少悲欢离合,多少生死轮回。

椒椒的心空惘着,无以自处,她曾是个多么勇敢无畏的人啊!以往的感情,鲜明地分成了快乐和不快乐两种,刻在视网膜上的影像如此鲜明,她甚至可以不带任何感情、客观到令人害怕的程度,回想着这一切。

当她主动走上那祭台,自动躺到那棺材里,那是怎么样的绝望而炽烈的虔诚?然而……除了如此献出自己的年轻美丽的生命,还会有别的活路吗?男人们都在哪里?会不会男人的骨子里其实都是胆小鬼,所以他们才如此崇拜勇敢,认为技高胆大远比其他任何品质更值得褒扬和钦佩?可到如今,面对苍天的不眷顾,面对大自然的肆虐,男人们的勇敢又到哪里去了?

椒椒听着那不绝的祭歌和哀告,她整个人笼罩在幽幽的苦烟中,心里有着绝望的骄傲和鄙夷,那种被吞噬的感觉涌上心头,心中的渴望不能自已,最糟糕的是,她感到她正将自己交给这一切,交给那即将来临的事情,交给一场大欢喜,交给一场大劫难,她的生活似乎浪费,乏味,渺小,又令人厌恶,又有那么多生命都没有被利用上啊。

棺材渐渐被盖上了,堵住了她的视线,椒椒的泪也噎住了胸臆,狂风、暴雨……江洪依然肆虐,盖棺材的人吓得停下了手,趴在地上哀求,椒椒就觉得讽刺啊!值得吗,自己的献祭?

这么丑恶懦弱的姿态!

这时,那个人的狂笑替着自己傲视了这风雨江洪,傲视了这祭奠习俗,他在狂笑,在大骂,狂风暴雨般的谴责,排山倒海而来的嘲骂,他不但在替她吐怀,却又在痛心疾首地责骂着她啊!

“天地有眼,睁眼看看啊!你们求的是什么?不用人逼你,你自己就愿意献祭你的命,你是牛羊吗?人卑屈到了牛羊的地步,又要谁来怜你救你,牛羊要死时献祭有用吗?老天不开眼,难道你们就没有眼吗!你们就不能睁开眼看一看吗?只有挑战上天和命运,才能保护那些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东西!你敢站起来吗!自己站起来吧!

“……吃草吧!温顺的人民!正义的呼声唤不醒你们。自由的赐予对牲口何用?它们只配备宰割被剃光毛。带着铃铛的重轭和鞭子,才是它们一代代的传家宝!”

她一口气就此吐了出来,气血翻涌得厉害,要翻身去看,要站起来,却被那棺材板毫不容情地压了下来,最后的视线里,只见着那个人傲然而立的无畏天地的身影。但他却决看不到她了……

如果这天地并不值得,这场献祭也只是一场笑话,一场骗局,那这个男人是否才真正值得你为他而活,去赢得他,为他奋斗,乃至于还值得为他而死呢?

……只可惜,一切似乎都已经来不及了!如果还有机会,还能求今生……

她生命中所有的记忆都在此刻冲撞在一起,麻木而懦弱的献祭羔羊,强悍妖异的巫女重塑,死亡与爱的救赎交融刹那,宛如燃烧,宛如爆炸的热烈如疼痛,后来渐渐简化为梦魇、等待和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