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武打电话过来,让乔勇一家到方集乡去看看,好久没见面了,挺念叨他们的。
乔勇说没有心肠出去玩,家里的事让自己心里负担很重。善武说你还得真来,你这儿有个高中同学很想见你,他说你们十几年没见面了,来了你就知道他是谁。
乔勇那能是谁?不过高中同学挺多的,上学时都是海誓山盟的,也就是刚毕业那两年,大家还相互写写信,相邀着聚聚的。现在人人都有了手机,联系比以前方便一万倍,可大家却没了联系,连个手机号码都不知道。
成长有时就是一种忘却,还有就是无意中的丢弃。还是去一趟吧!
去只有自己一个人去,叶梅必须在家,乔叶上初中,乔乔还有病,她现在哪儿都是不能去的。
韩乡长在方集乡最好的饭店里接待了他,还有什么副乡长,办公室主任的满满地坐了一桌,乔勇一瞅除了善武和储贵之外,自己一个都不认识。
善武变得越来越富态了,啤酒肚快能前面的桌子给挤走了,估计站起来都嫌费力。脸上油润润的,满脸的肥肉把眼睛挤得很小很小,笑眯眯的只留下一条线了。大背头梳着,上面好像还打了一层发蜡,颇有高干的风采。
边上的储贵似乎也讲究了许多,坐在那儿刚好可以遮掩自己的五短身材,脸上涂了粉底,看起来白了一些,一套灰色的套裙穿起来还算庄重,无赖是不太和谐的脸盘无法更改,否则那一定是不惜一切代价的。
坦率地讲,储贵怎能弄,他都觉得不如他家叶梅。善武那副模样,他丝毫也不觉得多么的有风采,反倒有点不太健康的感觉,四十来岁的人,因为胖而略微觉得有点老!
当然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自己对自己是最熟的,所以总觉着自己还是以前的自己,其实他给人的感觉也不年轻了。
韩乡长端起酒杯给大家隆重地介绍了乔勇,说这是我们县里出了名的企业家,在我老家开了一个大型的百货公司,你们叫他乔总就行了。
乔勇一看看自己,头发乱糟糟的,一条牛仔裤穿得好像是十几年都没洗过似的,那双运动鞋也沾满了泥水,口袋里揣的香烟也就是十来块一包,在这个桌上人家是看不上眼的。听善武这么一说,自己倒乐了,这现在当官的可真会扯大旗当虎皮啊!那就成全他吧,别人喊乔总他也就应着。
那个办公室主任真是慧眼,端起酒杯说一看乔总就是与众不同,就在这身打扮就是文化的显示,这往大街上一站,就是艺术家,不是搞音乐的就是画画的,要么就是大牌导演,您应该是儒商。
储贵说,你们不知道乔总那是我们那儿出了名的美男子啊!你看四十岁的人还是没有点老样子啊,人家这底子好啊!
善武不怀好意地撇了储贵一眼,嘴上没说话,心里想还不就是你想吗!我怎么没听说别人想呢?
善武一拍大腿:“我怎么给忘了,我得给你介绍同学啊,梅校长,你起来一下!这是咱们中学的梅校长!”
乔勇顺着善武手指的方向看了一下右侧的一个人,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到现在一句话没说,老是抿着嘴保持着谦逊的笑容!
梅华!对,是梅华!乔勇跑下桌子,一把抱住了梅华。
哎呀,这老师当得把人都当漂亮了,斯斯文文的,真******像个老师!
一不小心,把读书时候的脏话都给蹦出来了。
梅华依然笑眯眯的:“你小子是咱们乡长的贵客,哪能轮到我给你拍一下马腿呢?”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不是在梅集吗?要是早知道你在这儿,我早就过来了,怎么说也该看看你啊!另外怎么着还骗了一个校长啊!”
“你怎么说话呢?我这是怎么是骗的呢?这是领导们的信任,我这副瘦肩膀快让领导把我给压扁了,再说你都发财了,就不兴我也来发发光,冒冒热!咱们啦待会儿再聊,现在不能打扰领导们的兴致,喝酒!”
也对!待会儿我到你那儿去,你给我安排一下,咱哥俩好好聊聊。
善武说也别啊!他那个学校挺远的,我已经把你安排好了,就住在乡里的招待所里,梅校长要是没有什么事也可以到招待所里,你们有多少话都够你们说。
热闹的饭局之后,韩乡长问了一下家里的情况,也安慰了乔勇,让他不要背太大的思想包袱,该给孩子看病就看病,可不能把自己拖垮了,还有一大家子人指望着他,乔勇点头称是。乔勇也了解了善武的现状,善武说还那样,职务未动,变化就是孩子大了,到了城里在上学,自己用按揭贷款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家里现在像水洗一样。储贵现在正常就住在城里,专门照顾孩子上学,今天听说你来了,还特意从城里赶来的。
善武说你就在这儿先住着,我也要送储贵回城了,梅校长你就好好陪乔总聊聊。说着准备走,又停了一下,好像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储贵还是把他拉走了。
乔勇说你们那乡长走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年我到你那儿去过,又怎么弄到这儿来了,现在给我老实交待。
那是九二还是九三左右,乔勇还真说不上来,反正自己还在养螃蟹,卖完了蟹子之后觉得有点闲,就捞了几只带给了张峰,把张峰的嘴都给戳破了。张峰说你既然不错你去看看梅华吧!那小子搁在下面的中学,成天要死要活的,你也弄点好货让他尝尝,我这也叫劫富济贫。
乔勇让张峰一道去,张峰不干,我现在才不去呢?那头货现在神经不太正常,我见到他都有点怕!
越说越神秘,乔勇心想不至于吧!同样地提溜着几匹螃蟹坐上了去梅集乡的客车。
车子一路摇摇晃晃的,全是土路,真是一路烟尘相伴,鸟语花香不闻。走了有三四个小时,打听了好多人才找到梅集中学的所在地,那也就是梅华上班的地方。
说是中学,可那简直就是一座破庙。乔勇还真猜对了,那学校原先还就是庙宇,一前一后两幢房子,中间的位置栽着一面旗杆,国旗没有降,还算好找。学校座落在半山腰上,乔勇爬上去累得直喘气。应该是放学了,学校里寂静无比,乔勇摊在石阶上心里都有点后怕,这儿到底有没有人啊!怎么一点人气都没有,这要是在这儿住着,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就这环境也就是和我那蟹塘差不多啊!
终于看到了一个脑袋,在一个低矮的窗户下,梅华升出了头,以为是贼来了,厉声喝道“谁?”不过大喉咙遮不住有点发抖的颤音,他这应该是怕的。
原来偌大的校园到了晚上只有梅华一个人住校,其余的老师都是附近人,早回家了。
一看到是乔勇,梅华差点没哭出声音来,一把抱着,兄弟啊,你终于来了,就你讲点良心啊!还知道来看看我,要不我死在这儿,都没有人知道啊!
胡说什么呢?
乔勇边说边往梅华的房间里走。那是一间小平房,应该是从教室里隔出来的,因为边上就是一个两间的教室。一进门,就是一个水桶和一个煤炉,水桶里放满了水,做饭喝水全靠这一桶水,还是下山到人家的家里挑来的。然后就是一张学生的课桌,上面摆着锅碗瓢盆之类。平房的正中间放着一张床,被单胡乱地堆在床上,颜色已经有点发黑了。床的前沿是一张破旧的书桌,应该是一张旧办公桌,上面码了两层书,都是一些专业方面的书籍,还有一张台灯,说是上届学生毕业时学生们凑钱买的。
乔勇说你这大学生现在就混成这样?你这哪是房间啊,狗窝都不如的。
梅华说你别笑话我,上次张峰来的时候就这么说,我就叫他滚蛋,哥们弟兄谁看不起谁啊?那小子不是有一个城里的老丈人他能丢在城里,还不是和我一样。我能怎么办?一没钱二没权,这些地方我们不来谁来?
乔勇说你多心了张峰那架势你还不知道,他说话从来不打稿子,你别多心,我们是什么关系啊?你计较什么呢?
梅华说我不是计较,我心里也不痛快,还不让我发泄啊?
也是!乔勇说我就觉得老梅不会的,多么有主见的一个人啊!还有能难倒他的事情。
我想得很开,毕竟有口饭吃,毕竟比这儿的民办老师好啊!这里面有十几个老头一个月拿的钱还不到我一半,他们才伤心啊!我现在就教书、看书,然后就是数日头,过得也快,你看几年都过去了。
梅华说的是不是真的,乔勇相信一个年轻轻的人会如此轻率地谈到与世无争,不思进取,是不是有点颓废啊!
梅华说我骗你小狗,你看我昨天刚写的,我正准备把它挂在墙上。说完他打开了书桌上的那一卷纸,上面笔力虬劲地写道:“无利不摧眉,斗米能折腰,何时能忘我,终日乐淘淘!然后是某年某月某日梅庄主人自勉”后面还盖着鲜红的印鉴。
这小子字写得比以前更漂亮了。
“就这么混?老婆不讨,事业不求?”
“也不是,哪个人还能没个想法,除非他不正常。我也想换个环境,也想讨个老婆啊!可我爹在家里割稻啊,他能帮我什么啊?你问他今年水稻值多少钱,他一口能报出来,到现在家里一有农活的时候,还让学生带信让我回家干活,你说我这一圈下来,不是白忙活了吗?我只能靠自己了,可我自己就这么个样,也不知道怎么办?”
“行尸走肉!对!我现在就是行尸走肉!”梅华给自己一个准确的定位。乔勇心里有点酸楚。
“那你不能考研究生啊!你们大学生不都喜欢考研究生吗?求人不如求己啊?”乔勇有点替梅华着急。
“说得轻巧,你还不知道,我就上这么一个师专,还复读了一年,谁愿意读书啊,我是买了一些专业书籍,可除封面是旧的之外,里面比大姑娘都干净!”梅华还不忘把事情往女人身上联系一下。
“不说了,咱们喝酒,我这儿还有两瓶,是校长来人时没喝完的,丢给了我,我不要白不要!”说完,梅华在床底下掏出了两瓶白酒,诡秘地放到桌上。
平时吃什么菜啊?有酒没菜不行啊!乔勇环顾四周从这个房间里实在找不到有菜的迹象。
梅华说你等着,要不你先把我煤炉子打开,再把你那螃蟹刷干净,我去去就来。
乔勇照做,梅华一会儿就上来了手里一大把大蒜。一问才知道趁人家不注意在人家菜地里偷的。他还给自己解释,没事的,这东西在人家那儿不值钱,就当资助贫困老师吧!再说平时也有孩子给我带菜,这回我自己动手,省得他们背来!
梅华还打开了隔壁教室的门,找了两张课桌并在了一起,上面铺了几张报纸,这就是他俩的酒桌。
总算忙活成功了,哥俩一杯杯地端着,谁都不提结束,直到两瓶酒见底,人也不能动了,就趴在桌子上对付了一夜。
清早直到学生敲门找老师要课桌,他俩才醒了,相互一对视,两个人脸的右侧全部是课桌的刻痕,还有嘴角一丝丝的口水。乔勇一抹脸,头生疼,摇晃了几下,还是把梅华叫醒了。
十几年前的事情忽然全部涌上了心头,挥之不去。
那后来呢?
后来考了几次研究生,分数一年比一年低,也就没气了。家里人给介绍了一个对象,方集的,家里是个杀猪匠,日子过得不错,我就同意了,然后就调到这儿来了,现在在方集中学。老婆继承父业,目前主要事情就是卖肉,一天能卖个半头左右,日子还行吧!
乔勇又想笑,你这个成天吃猪肉的怎么变得文质彬彬的,人家都说吃猪肉、讲猪话,干猪事啊!
别扯淡啊!那就养螃蟹你就横着走路啊!一码归一码,另外我还不是和你吹,就我家那杀猪匠,乍一看谁都不信,都以为她是大家闺秀,一张皮裹得挺好的,不亚于你家的那个什么梅的,要是比你们庄的那个乡长夫人,可就天上地下!
这小子家里女人漂亮还拿出来吹牛真没见过,看来因为娶了一个杀猪匠梅华还很得意。
改日还是去看看会杀猪的嫂子啊!
“人家不杀,是他爹杀,她只负责卖!再强调一下!”梅华有点急了:“你这一口一个杀猪匠是对嫂子不敬啊!”
“当然不是,主要是好长时间没这么开心了,韩乡长是怎么回事啊?”
“这韩乡长到中学去过两次,我有幸陪他吃过两次饭,他对我印象不错,还把我从教导主任的位子上提到了校长。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他感恩戴德的,这段时间才知道,我们班上的吴新现在到了县里当上了副书记,韩乡长想让我给他跑门子。你说这吴新你不是不知道,当时我们几个把他打得哭爹喊娘的,你还背了处分,你现在让我去求他,我真不乐意啊!早知道这样,这个校长我不干啊!真是骑虎难下,所以我就跟他说你也是他同学,他这不把你也叫来了吗?你看你这个乔总今天多风光啊!”
“是这么回事!”乔勇情绪大跌,好好的一个邻里关系、同学关系怎么又缠上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告诉你,善武是乡长、你是校长,我什么都不是,你怎么找吴新我不管,反正我才不去呢!老实说即便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乔勇一口回绝。
“你们这帮人活得怎么这么累啊!不升官、不发财就能死啊!”乔勇拒绝之后还不过瘾,又点评了一句,心里才畅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