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集杂货店生意出奇地好,乔勇隔个三五天就要到县城进货,收购和销售两头兴旺。
乔勇进城的时候,乔在枝还能帮他买卖,因为在枝是认识一些字的,对于简单的计算也不再话下,而且她很细心,她每做一笔,哪怕是卖一把小铲子都在练习本上记得清清楚楚,到晚上还做个累计,然后一分不少地将钱交到乔勇手里。乔勇说没必要,就放在店里就行!乔在枝那绝对不行!该怎样就怎样是她最经常说的一句话。
乔勇每次看到姑姑干练的样子,就觉姑姑要是年轻一点的话,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叶梅。
乔在枝说到做到,她对待天龙真有抓革命的气势,放学铃一响,她就能听见,五分钟不到天龙就该回到店里,稍微迟一点她就要问明原因,天龙不敢撒谎,一开始因为留在操场上打球不敢说而撒过一次慌,在枝就跑到学校里核实,所以他再也不敢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枝就这么盯着,天龙的成绩还真就不错,老师们都说他是一个难得的好苗子,在枝喜在心里,可一点都不流露出来,她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是“早着呢!早着呢!这能算什么?”
看来对天龙她是有野心的,包括当时乔勇成绩并不突出她都让他上完了高中,她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孩子没有想法!
供销社已经关门歇业了。几幢房子戳在路边,里面什么都没有了,那些售货员有的调走了,有的主动下岗了,揣一个下岗证做生意还不需要缴税,就是卖几颗白菜总比在家歇着好点。镇上的人对那几幢房子虎视眈眈的,可县里的供销社开价太高,有钱的不会要那么个旧地方,没钱的又不够买,只有在那儿像个无助的老人一样独自体验着自己的风烛残年。
储贵是不需要担心的,她很早就不上班了,每天在那儿打毛衣连孙子的衣服都不愁了。现在她就窝在家里,早晨出去买买菜,和小商小贩一个劲地砍价,回来做个饭,下午再打个麻将,日子就这么悠悠地过。家里有个书记,吃穿那是绝对不愁的,从房里的橱柜里随便掏出一包烟到小店里溜达一圈,就能包几天的伙食费,如果是那两瓶酒的话,大概就可以打一年的麻将了。
一开始,她到小店里换烟酒有点不好意思,可小店老板主动和她搭讪,问她家有没有烟酒。她不能说谎啊,只能照直说有一些,人家说你送来我收购,老搁在家里酒倒是没事,可那些好烟就发霉了。那就容易多了,她提供烟酒,老板给她人民币,水到渠成,再合理不过。
她有时也感慨:你说这人在世上怎么能这样呢?自己曾经辛辛苦苦了上班,一个月挣不到一条烟钱,还要和别人陪笑脸,而自己的丈夫不进家门,人家就整条烟、整箱酒地往家里送,事后还要受他的批评,何苦呢?
拿人家手软,这是他老父亲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可都拿人家的手就不软了。善武就说,咱们这个大院里的,都这样!你不记得那年叶庄打死人那回事啊,老百姓都知道法不责众,最后不就找一个出头的吗?我是那个“众”,不是那个“头”,人家硬塞又不是主动要的,没事!
“再说现在这日子,靠我一个人拿那么点钱,不够的。你注意一下!”这话只有在床头善武才和储贵说。储贵觉得也是,善武一开始升得挺快的,像坐了火箭,可现在老爷子一退休,这火箭好像没油似的,一下子就悬在了空中,前程渺茫,这名和利的事情怎么着也要捞一样啊!
储书记也经历了几番变化,刚退下来的时候,人家一口一个老书记把他叫得恨不得再活五百年,时间一长人家就喊“老储”了,那也行!都是革命同志,我们的队伍不分大小只有分工不同嘛!这样叫得亲切。可到了再再后来,老头听到别人在背地地开始叫他“死老头子”或者是“老不死的”“老东西之类”,他就觉得自己完全是个多余人了。他还想找人家理论,人家退避三舍,连个说话吵嘴的机会都不给他。不说别人,就自家的姑娘女婿现在也不待见他,以前那个女婿见到他毕恭毕敬的,在老丈人面前,只有点头的份儿,可现在呢?总是不耐烦的样子,有时还反击他说你不在其位就不能谋其政,这是老党员的素质体现。他摆明着就说自己的素质不行!老子素质不行,老子一生为老百姓,不贪不占,比你们哪个都好,你们有些东西连屁眼沟都是黑的,还说我。
姑娘还是有点在意老爷子的,不过现在也以回避的姿态面对他,尤其是问道请客送礼的事情时,姑娘明显地不耐烦。
老头子也知道自己的话不怎么顶用了,于是对善武和储贵发了最后通牒,你俩要是在经济上出了事情,我就要大义灭亲!你们不注意,我一个四十多年的党员我还得要脸!
储贵说,你就知道说家里人,你怎么不管别人啊!
储书记说,别人我也管!储贵乐了,你没权没势的,你管得了谁啊!储书记就说山人自有妙计。
第二天老爷子就把自家的柴炉从厨房里搬了出来,就摆在政府大门的右侧,他找了个小板凳,大清早就在那儿烧开水。柴火不旺盛,他就找一把破扇子在下面扇,每扇一下,烟熏火燎的,路过的人不是捂鼻子就是一个劲地咳嗽。办公室主任去劝他,他眼一瞪,怕我影响市容啊!我就是在提醒提醒你们,不要忘了自己原来是干什么的,那个祖上不是上山打柴,下河摸鱼的,怎么着当了几天官,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就知道吃拿卡要了,谁要是贪赃枉法,我就熏死他们!
都知道老爷子的德行,谁也不敢惹他,见到他只有陪着笑或者绕着走。
老爷子还有一招,他晚上没有瞌睡睡不着,他也不在家里看电视,就在大院里转悠,看到陌生人他能直接问对方是干什么的,这可苦了那些送礼的,一见到他只有躲,那些干部见到他就像见了瘟神一样。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那些送礼的想了别的办法,就是在集镇小店里设一个中转站,也不进大院里送,就搁在中转站,然后和领导家属说一下,让他们自己去取。老头想卡也什么办法都没有,还自鸣得意说自己的功劳有多大,连新书记都说,老干部可都是我们的宝贵财富啊!
老头就说这个新书记不错,善武要跟他学习。善武说我跟他学什么,他家住城里你够不着就以为他就十全十美,他嘴上说你在发挥余热,他心里在想什么你知道吗?行政上的事情您别搀和,太复杂!
行政上太复杂?老爷子不懂,复杂什么?上传下达,帮老百姓干实事不就结了吗?
善武耐着心跟他解释:“行政上有权力斗争,有相互掣肘,有利益均衡,还有个站队的问题!你是过去的人,你不懂!”
“放屁!你才昏了头,行政就一句话——为人民服务!”看架势老头一会又要开始演讲了。
善武只有撤退,他最不爱老头骂他“放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