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夏季,大街小巷村头村尾都飘荡着一首激情澎湃的歌曲——《亚洲雄风》,两个长着长头发的男人和女人一边潇洒地甩着长发,一边纵情歌唱:“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我们亚洲,河像热血流;我们亚洲树都根连着根,我们亚洲云也手握手……”
乔勇也喜欢哼哼,哼的不过瘾时就扯开嗓子大声地唱几句,记不住歌词的时候,他就打开自己的音响,一遍一遍地重播着。引来庄子上人的窃窃私语:这有钱是好啊,这日子都在唱着过啊!
就像歌曲所散发出来的热力一样,那个时候,整个民族好像都在散发一种热力,人们的头颅是高扬着的,人们的脚步是雄健有力的,人们大碗喝酒、大声说话,大家好像无法安静下来。狂热和急躁是大部分人的心绪写照,梦想和激情是人们内心的渴望。
大家都在忙,大家都在找。大家都坚信自己,大家更期望明天。
小小的乔庄都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情绪,拖拉机的轰鸣响彻早晚,路上不时地被溅起层层烟尘。村头村尾的收录机里放着已经淘汰了的迪斯科舞曲,撕破着乔庄往日的安详与宁静。年轻人无论男女都开始烫起了卷发,穿起了拉链式的夹克衫和上紧下松的喇叭裤,脚下也瞪起了尖头的皮鞋,鞋底上还加上铁制的鞋掌,走起路来踩得地上咔咔地响。许多旧房子被拆去,许多新房子正在建起,红砖黛瓦成了房前屋后的储备,不知不觉地,乔庄的面貌正在焕然一新。
那是一个破旧立新的时期,更主要的是似乎从那个时候之后,每天都在经历着破旧立新的蜕变。杜书记说,这叫发展!咱们乔庄行政村也开始走上了发展的道路。
他经常说的第二句话是乔庄的发展,乔勇起了很大的作用。
放眼看着乔庄的田野,一片银白,到处都矗立着石棉瓦,绝大多数的人家都按照乔勇的模式在田野里养殖起了螃蟹,整个稻田都变成了蟹塘的阵地。而每户蟹塘自然都盖着小屋用来看护螃蟹,塘连着塘、屋连着屋,白天大家就在塘边上转悠,一到晚上,田野里灯火通明,星星点点,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赌钱的赌钱,俨然把整个庄子迁到了田冲里。
乔勇现在也不孤单了,原先他一个人像孤魂野鬼似的在诺大的田冲里转悠,有时自己都害怕自己,更时常感觉到把酒临风、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悲怆。可是现在,自己早已重新盖起了小屋,屋子面积也增大了,地上铺上了水泥,一笤帚过去,干干净净。还添置了煤气灶,锅碗瓢盆应有尽有,那些卖菜的、卖肉的原先到庄子里转悠,现在就直接来到了田冲里,因为多数人尤其是主要劳动力都窝在田冲里,鱼啊、肉的特别好卖!省得跑冤枉路,乔在保还直接把小店开到了田冲里,日常生活用品也很齐全,大家晚上喝个酒、抽个烟什么的敲敲他家的小屋门就能拿到。没现钱的还可以赊账,可以到卖螃蟹的时候一道结,生意也好的一塌糊涂。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两年了。
在乔勇挖了几亩蟹塘就赚了几万块钱之后,人们恍然大悟,挣钱原来并不难,不过是几亩水田和一些启动资金而已。水田家里有的是,启动资金要得也并不多,三五千就行。于是大家蠢蠢欲动,都来咨询乔勇,经过乔勇那么一说,原来这活并不难,不过是挖挖塘,买买苗喂喂食的事情,也不是非要高中毕业就行的,甚至没有念过书都可以,起步价很低的。有钱不挣呆在原地守穷,这不是傻蛋吗?于是乔庄的泥土开始松动起来,人们迅速地计划着、打算着,想象着从现实到理想的距离,并且真切地付出行动。
政府给于了前所未有的支持。韩主任因为长期蹲点在乔庄,心系一方水土,全力带动老百姓走发家致富的路子,在远近都成了名人,自然也是乔集镇的红人,去年已经当上了宣传委员,虽然依然没有混到名义上的实权派,但是身份算是彻底改变了,之前是个农民干部,现在就和国家分配的干部是一个身份了。再说,就他那身份,不当干部都是实权派,所以他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有无实权的问题,他考虑的只有一条,带领大家向前冲,大家一道来共同富裕:不仅仅是乔庄大队,还有整个乔集乡,他老丈人还支持他说,争取把这个螃蟹养到全县,那时候,你的发展可就不在是我的范围之内了,说得善武也是激情澎湃。走上了这条路,他发现这条路挺好,过日子自然不愁,到哪儿都有人跟后面捧着,自己一咳嗽那些小干部就屁颠屁颠地问他自己是不是感冒抑或是昨晚睡觉睡冻了,关心的程度不亚于自己的老娘。他知道他们关心自然不是他的身体,他们关心的是他的位子,可一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他又有点担心,这条路上只能向前不能退后的,一旦退后的话,那就不是人家关心他的问题,那就是人们鄙视他的时候了。
他只能向前看,向高处看,向远处看。
庄子上都要养殖螃蟹需要启动资金,亲戚朋友的周转的差不多了,显然还不够,不能让这大好局面胎死腹中,必须要支持,给优惠政策。于是他经过储书记同意,亲自出面到农村信用社里给他们主任做工作。那些信用社里的人就是一根死脑筋,成天抱着个钱箱子,这个不敢借,那个不敢借,现在不放贷款,不是傻子么?银行是干什么的,银行就是以较低的利息吸纳别人的存款再以较高的利息借给别人从中赚取差价的,你们这钱借给乔庄,那比借给谁都稳当,就瞧好吧!信用社主任半信半疑,他就带着主任到乔庄去参观,听取了乔勇的相关介绍,觉得韩委员说的也许是对的。老百姓可以通过借贷发家致富,信用社通过放贷来扩大效益,何乐不为?于是乔庄的人借钱只要提供一个担保人或者什么一个担保物件就可以顺顺当当地拿到钱,连请主任吃饭的手续都可以减省了,因为韩委员说了,在那些老百姓家吃什么啊!我来安排,政府的食堂和饭店,你们随选!
主任也很高兴,喝得俩眼珠子都快出来了:“好久没有见过像您这样的干部了,年轻有为,时时处处为老百姓着想,真是老百姓的福音啊,您要是不升的话我都不同意!”
一年过后,乔庄的人兑现了借钱时的承诺,成沓的票子纷纷送到了信用社,一边还款一边存钱,引得集镇上的人啧啧地赞叹,感慨自己没有落在好地方。这是怎么啦,一夜之间,一群土包子成了人们聚焦的中心。
有钱啦!之后怎么办?要干的事情有很多,孩子大了男的要结婚女的要出嫁,咱们庄子名声不错,附近村子都知道现在富裕了,那办大事一定不能缩头缩尾,那得能拿得出手。就拿嫁姑娘来说吧!人家买电视做嫁妆咱们就得买彩电,人家买VCD咱们就得买DVD;再比如娶媳妇,人家盖平房咱们就得盖平顶,人家盖平顶咱们就得盖楼房;不管是婚丧嫁娶,人家用两块钱的香烟,咱们就得用五块钱的香烟。你还别说,就这么一年,村里就娶了五六个媳妇,一个比一个漂亮,进门就当女主人。这些女人把自家的存折攥在手里,男的那是笑呵呵地看着女人看存折时的那份专注,然后雄心万丈地告诉女人,以后那数字的后面会加上很多零,换来女人妩媚的微笑,男的就会感慨,用存折浇筑的幸福的确非同一般,自然感到压力和动力并存。可是姑娘就不大愿意出嫁了,大家的口头禅是:这姑娘嫁人之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要嫁那也得嫁到圩区,有水的地方才可以养殖螃蟹啊,半山半圩也行,山里那是绝对不行的,那要是嫁到山里守着几分薄田日子可怎么过啊!
这些杂七杂八的话四散传开,更有人添油加醋,说乔庄的人说了,他们庄子上的狗子以后那都能娶到人。叶庄和杜庄的人气得浑身打颤:真是养螃蟹的,说话比走路都横!我们就等着看吧,几年过后,看他们庄子上的人能不能娶到狗子!最好绝户!
叶梅还没有嫁,乔勇当然也没有娶。不过已经能够提上议事日程了,因为正如叶朝举所期望的那样,他的两个儿子同时把媳妇娶进了家门,而这之后自然轮到了叶梅,也就是明年的事情了。
叶强和叶海两个人娶的是姐妹两人,都是江西人,一个叫李梅红,一个叫李梅香,是在工地上做小工的。姐妹二人一道干活目的就是相互照应,可是还是没有照应好,被乔总手下的两个红人看上了。叶强叶海两人回来盖房子的时候,她们就准备过来看看,生怕是受骗了,叶强没有同意,家里一无所有怎么能带女孩子回家呢?那也不是男人干的事啊!房子盖好了之后,又把所欠的工钱全部结清了,还有一定的富余,时机算是成熟了。经过老叶的同意,姐妹俩就一阵过门了。老头仔细瞅着两个媳妇,虽说皮肤不太白,但那指定是因为长期在外面晒的,再说,皮肤黑能说明她们身体好啊!这不算是缺点。模样也算周正,鼻子是鼻子脸是脸的,儿子的眼力还不错,再说个条也行,有个一米六的样子,在农村算是高个了,对自己也客气,爹前爹后地叫着,把他叫得心花怒放。他是越看越中意,在家里给他们好好地操办了一下婚事,两个儿子和媳妇毕恭毕敬地给他敬酒,他一杯酒下肚酒就多了,拍拍儿子,看看媳妇,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成功。
老杜还和他说笑,你这就差一个老伴了,你要是把亲家母顺道捎过来,那就有劲了!
老叶说,你要是让我媳妇听见了还不撕你的嘴!
老杜继续说笑:我的天啦!你这媳妇叫的可真顺流啊!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大家都知道老叶不会在这个时候生气的。
杜书记还不肯歇着,又转向了乔勇:“小乔啊!你也该把事情给办了,我那门槛是低了一点,当时留你也留不住,现在出息了我们都替你高兴,我们也急着喝你的喜酒啊!你要是再不办事的话,别人可就要嚼舌头了,你现在可是咱们这儿数一数二的人物了,是有身份的人啦!”
乔勇对老杜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不管别人怎么说他老奸巨猾又是什么什么的,可在他看来,这老头对自己还真不错!一点坏心都没有,这个话说的也在理!不过这也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和场所啊,只有一个劲地敬酒吧!
叶梅有时也盘算这件事。都不小了,现在条件也成熟了,房子去年盖的,是两层小楼,家用电器也算齐备,每次到他那小楼里,她都有一种渴望,自己就留在那儿,做真正的女主人,应该说是主人,而且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这种欲望更加强烈。
叶梅忽然有点生气,也有点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