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朝举在家里不断地给叶梅做工作。
韩善武长得是不咋样,要身高没身高,要脸盘没脸盘,连强壮都够不上。可是,人家受用,你以为我不知道,就你哥走的这几年,善武为我家进进出出做了多少事,那是真心实意对你好!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再说男人要长相能干什么?你看不出来,现在世道要什么?要钱!一分钱逼死英雄汉!老韩已经和我交过心了,媳妇一进门自己就不干了,把生意交给善武哥俩,那你过去就是掌权的人,吃穿不愁的!
你这丫头原先对人家客客气气的,现在为什么不同意,不就是那个小乔吗?小乔有什么!要钱没钱,还住在姑姑家。一到下雨天,家里全是脸盆水桶的,外面大雨、里面小雨,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说好听点是干部,可那管什么用?一年到头就知道在外面骗吃骗喝,回家的时候分文没有,养肥了自己却养瘦了家人,跟在他们后面只有受穷的命!我能忍心吗?还有人家还是个孤儿,到现在都不知道父母在哪儿,小时候有一次让他那姑父提着一根棍子在庄子上撵上几圈,在后面喊“野种”,差点让他姑和姑父离了婚!你能让你的孩子以后让别人说他是野种的孩子,你愿意我都觉得丢人啦!他以后成家指望着谁?全靠自己!他姑姑家还有孩子,能把他养大就不错了,一个在大队里一年才能拿几百块钱的人一个人怎么能成家立业?你怎么能不算账呢?
再者,你就是对乔勇有意思,可你毕竟是大姑娘啊!你不能自己直接找他啊,你光在这儿一头热,别人还是个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假如人家不同意你的脸往那儿放?
那就是个坑!你即便想跳,别人还不一定就接着你,你这是为什么呢?
叶梅全部听在耳朵里,不过她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老叶的有些话还是刺激了叶梅,她觉得还是看看乔勇的态度再说。
乔勇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待了叶梅。
从叶庄到乔庄大概有个两里地,叶梅在家和父亲招呼了一声“出去有事!”骑着个自行车就去了。车还是那辆轻便自行车,现在由于不怎么出门,车子用的都很少,所以还有个大半新。加上是到乔勇家去的,自然又可以清洗了一下,所以在初夏的阳光下,转动的钢丝不时地折射着铺下来的朝阳,散出道道金光。叶梅的心里突突地跳着,时不时地在脸上流露出不意察觉的绯红,甚至还莫名地轻笑几下。丢下一路阳光,她就像一只精灵,轻巧灵动,而她不时地甩着头发就像在一缕缕瀑布在乡间飞扬,路两边绿树早已成荫,青草萌动,庄子上的大白鹅就腻在山河里,自由地呼唤着它们心怡的对象,做着最为直率的表白。
“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一对对毛眼眼照哥哥,煮了那个钱钱哟下了那个米,大路上搂柴瞭一瞭你,青水水的玻璃隔着窗子照,满口口白牙对着哥哥笑,双扇扇的门来呀单扇扇地开,叫一声哥哥呀你快回来!”遥远的回忆从叶梅的脑海里响起。不知怎的,这么多年了,她的脑海里经常浮现出那部电影的场景,她记得那片黄土地以及那个轮廓分明的男人和朴实美丽的女人。现在的她已经不再嫉恨那个看起来忘恩负义的高中生,倒是觉得那当中有着很多的无奈,可不管怎样,那个女人她爱过了!而她没有,她和善武在一起是说过很多话,也一道干过活,可是每次面对的时候,她脸不红、心不跳,就像一个认识很早的熟人,而在此见到乔勇的时候,她有着完全不同的感受,比如今天,她作为一个大姑娘主动找小伙子就是很离经叛道的,可她做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可能——恋爱了,当然不是和善武!
乔勇的一家都在,姑姑个姑父诧异地看着风尘仆仆的叶梅。还是姑姑反应快一些:“姑娘来了,进来坐吧!小勇在家的。”
叶梅一边熟练支起自行车的支架,一边招呼了一声:“叔叔阿姨都在家啊!我找乔勇有点事!”
乔勇拖着一双拖鞋从房间里出来了,下面只穿着一条灰色的短裤,上面是那件还是在学校上学时穿的海魂衫,慢腾腾地找着暖瓶——他要给叶梅倒点水啊!
叶梅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乔勇的家。好在有环绕的树木包围着,否则,这哪算屋子啊!
三小间瓦屋只有屋顶上盖的是黛瓦,墙体有一半是土坯一半才是青砖的,外面是刷白了,可里面的石灰壳基本上脱落的差不多,那些高低不平的土坯完全暴露在视线范围之内。庄子上大多数人家已经是水泥地面了,而乔勇家依然是泥土地面,好在扫得干干净净。由于不断地有人在上面走,所以那些鼓出来的地方都被磨得圆圆的,像一大批鹅卵石没有规则地铺在了地上。堂屋的正中间是一张旧式的木桌,边上围着四个方凳,但是显然在桌腿下面垫了一些石块,否则肯定不稳当,最上方是一个长条型的书几钉在了墙上,上面放着一些茶杯和闹钟。特别显眼的是墙上还张贴着一张中堂画,是《************》,两边好像是配套而来的对联,但显然又不是,因为内容与画面无关,写的是“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横批是“四季来财”。乔勇一见她盯这个,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都是姑父买的,他很讲究的,每年都要换新的,不过,只图个新,对内容他也不大懂的。”叶梅没言语,沿着房门往里面看了一看,左右分别是乔勇姑姑和姑父的房间以及乔勇和表弟的房间,姑父的房间是一间大屋,乔勇和表弟的房间是半间小屋——另一半是厨房,两个房间的门都是虚掩着,只有厨房和堂屋是通透的。站在堂屋里就可以对厨房一览无余,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就是一帘的灰黑色:灰黑色的锅灶、灰黑色的柴草、灰黑色的碗橱、灰黑色的汤盘和粗瓷大碗。连屋顶上由于没有吊天花板,抬头所看到的草席都早已被烟灰熏成了灰黑色,在一片灰黑色的笼罩下,连叶梅都觉得其实乔勇的肤色都有可能是这儿熏出来的。
叶梅继续很直接:“还是到你房间里坐一下吧!”
乔勇却犹豫了,虽说是同学,可毕竟分个男女,一进去就变成了孤男寡女,传出去不好听的。就敷衍道:“里面脏得很,咱们就在屋后面坐一下吧!”
叶梅撇了乔勇一下,眼神里暗含着复杂的内容,乔勇佯装不知。
后院,杏树下,两个小板凳,两张年轻的脸。
短暂的沉默之后,叶梅还是告诉了善武定亲的事情,说得比较慢,表达的意思是征求他的看法——当然是从老同学的角度来说事的。
乔勇反对,理由却是大家都还年轻,不要过早被婚姻圈住了——这不是叶梅想要的答案。
空气陷入了沉默之中。
姑父和姑母都出去做事去了。现在是油菜成熟的季节,田野里到处都是收割油菜的人们,满目的烟火都是烧油菜杆的遗留,熏得乔庄的天空都变成灰蒙蒙的。姑姑和姑父自然不能在家里闲着,而且家里还来了个年轻的姑娘,回避也是应该的,所以这种沉默之中多多少少地夹着一种烟熏的气味。
叶梅要走,乔勇也不知道自己是留还是不留,估计留也是留不下来,也就随着她去了。
叶梅扭了一下头,匆匆地骑上了自己的自行车飞也似的走了,乔勇分明地感觉到叶梅扭头的眼神中有一丝泪花,甚至还有一丝怨恨。
乔勇自己也有一辆自行车,是他到杜庄上班时用的,今天他也应该去大队的,但是他没有和叶梅一道出门,而是在叶梅走了一会儿之后才动身的,怕的还是引起别人的误会。
叶梅回家之后,气鼓鼓的,也不和老叶说话,收拾着工具就要到田里干活。老叶基本上判断出了结果,心想这样也好,这丫头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这回撞过了也就安省了。
善武再一次出现在叶梅家的田里,叶梅还是不客气地使唤着他,他们的配合还是那么默契,叶梅开始憎恨另外一个男人,转而觉得这个男人也许更实用!
不就念了几年破书吗?我一个大姑娘主动找你,你一句话都没有!我这不是作吗?
很快的,叶梅同意了老韩家的婚事,时间定在来年的二月二。
许多人对即将来到的这桩婚事充满着期待,因为那可能是叶庄历史上规格最高的一次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