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回不去的铭心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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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书山无路(三)

这是小县城里的一所普通高中。

城里有四所高中,依次命名为一、二、三、四中,最好的是一中,因为录取分数线最高,所以考大学的人最多,其他三所高中差不多,不过每年能上大学的人很少,乔勇上的是三中。

在这儿熟悉情况之后,乔勇才知道原来三中在这几所高中里面是最差的,三中学生又一句口头禅,叫念书不中上三中!

乔勇不管这些,再不中它也是高中,好多农村孩子连上高中做梦都不行的,我就算不错了,不能跟好的比,我就和那些在村里放牛的小青年比!再说,学校再好,考不上大学不还是个屁!学校再差,考上了大学,照样子滋滋润润的。

所有的情形对于乔勇来说都是新鲜的。

两幢平行的教学楼矗立在校园的中央位置,都是青砖黛瓦,绛红色的木楼梯,古朴端庄。教学楼的正前方醒目地写着“知识就是力量”的巨大的木牌,好像是为了鼓励学生们好学奋进的。从学校大门到教学楼之间两边是对称的法国梧桐,将通道变成了林荫路,茂密的枝叶在微风的撩拨下滋滋声响,枯黄的树叶随风飘落,懒洋洋地堆放在水泥路上,时不时有三五只麻雀在站立在那儿发愣,城里的麻雀都比乡里的孩子胆大,乔勇从它们身边经过时,它们毫无惧色,表示着自己的主人身份。乔勇的回力鞋踩在或树叶或水泥路面的地上,感觉软软的,后背上的行李都轻了许多。顺着教学楼的西侧是三排平房,也是灰黑色的,只有窗棂被涂上了紫红色油漆表示新学期要有个新气象。那是男生的宿舍,一个年级一排房子,一个班三间房,里面没有隔墙,就是相当于大通铺的式样。床是双层的木床,上面一层需要从下面攀爬上去,上面虽然费事但是干净,所以其他人都抢上铺,乔勇只能找到门口的下铺。他哪里知道以后懊悔得不得了,因为他的床就是公用的板凳,谁来不管三七二十一首先往上面一坐,连句客气话都没有的,终于到了第二年,他还是用拳头抢到了一个上铺。

从文质彬彬到动粗还是有一个过程的,乔勇压根就没有想到他会打人,而且更没有想到还会因此险些被学校开除了。从小学到初中他从来没有和别人打过架,在班级始终是那一种不太显眼的人物,他不招人人家也不招他,基本上都是相安无事,他喜欢说话、甚至喜欢唱歌都属于自娱自乐,人家不鼓掌也不搭理他,他也不在意有没有为他鼓掌或搭理他。可到高中之后会出现了那样的情形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估计和年龄的增长有关。

这和他结交了几个关系很铁的同学有关。

那是从高一的下学期开始的。

开始的一个学期,这些从全县四面八方来的学生对这个新环境都充满着好奇。这儿教室是楼房;还有宿舍和食堂;这儿的老师好多都是省城的大学生,不像以前的初中小学阶段的老师大多都是说一个公社里的,甚至就是本村的民办老师,有时遇到题目还做不出来就说超出范围了,要不就是说带回去研究研究,实际上就是再去问会做的人,这儿的老师上课都不用书的—有本事啊!还有就是一些偏远的地方来的同学说话都不太听懂,大家说话都得慢一些才行……总之,世界在那一刻变大了许多。他们都处于豆蔻年华,青春也因为集体的展示而更加具有活力,他们在一起学习,一起打球,一起打饭,慢慢地,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从内心滋生出来,乔勇觉得自己身上的土气也在潜移默化中慢慢荡涤而去。

虽然要自己洗衣服,虽然自己洗饭盒,虽然每天只能穿着最为老土的解放鞋站在球场,虽然压根没有一件运动服,只能穿着衬衣衬裤在场上笨拙地奔走,虽然每天到食堂都只能找最便宜的饭菜,可是乔勇依然很兴奋,他感觉到的只有——自由,没有姑姑和姑父管束的近乎彻底的自由!

他依然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只有姑姑和姑父,已经长大的他逐渐懂得了姑姑和姑父这么多年抚养他的不易,所以,他在家对自己要求也很严格,非常听话。就是上学,如果他们俩不让他上的话,他是没有怨言的,多少个家庭连自家的孩子都上不了,何况他只是一个侄子!姑姑和姑父很少斥责他,不像同龄的伙伴,在家挨打那是家常便饭,他很多时候只有姑姑的批评和姑父的漠然。可是他感到不习惯,他甚至渴望像其他孩子一样有时被父母责打,因为那样的话,他会觉得自己就是这家的人。

他当然不是受虐狂,但是他确实能感到有一张无形的隔膜横穿在他和姑父和姑姑之间,尤其是姑父。他还不能言明,他还要就当没有这回事一样,所以他喜欢说话,喜欢唱歌,看起来很开朗。

他希望自己长大以后能够好好地报答他——他一定会好好地报答他们。

报答他们唯一的途径就是自己以后混得好一点,没有能力还报答个屁!有心杀贼,经常遇到的是无力回天。作为一个高中生,他已经懂得不少道理了。

还要付出具体的行动,从现在就开始!他经常提醒着自己。

于是,他每天都起得很早,在学校的花坛边、操场上背背英语和政治、历史;上课时认真听讲,还详细地记着笔记,课本上画得密密麻麻;遇到棘手的问题他还能主动地找老师去问,老师也能给与友善的讲解;寂静的晚上,他兀自跑到教室去复习学过的知识和即将要上的知识,直到自己对自己的较为满意为止。然后他有时会一个人在校园里走走,看着满天的星星,任性地放开思维,毫无边际地遐想,偶尔的窃喜,莫名地惆怅,会心地微笑……一切的一切都按照最正确的道路在行走。

睡在他上铺的是一个城里的小孩,名叫吴新,名字很洋气,叫得也顺口,吴新比他大一岁,身强体壮的,走起路来能把地面踩得咔咔想,他可不是来念书的,成绩很不好——要不哪个成绩好的学生上三中啊!吴新的父亲是水泥厂的干部,很有一些门路,吴新上高中还是他父亲托门子来的。父亲对他说,你只要在学校里混个两年,搞一张毕业证书,到了厂里,我就能给你个正式工作,吴新只能为父亲先在学校里混着。

吴新家离学校很近,坐一段公交车就可以了。可吴新说在家里不自在,在学校里也要了个床位,他想在家里睡觉就在家里睡,想在学校里睡就在学校里睡。所以他的床铺经常是空的,不过别人是不能动的,一动的话,他能回来拼命。乔勇虽然和他是上下铺,但是由于总是存在着一定的距离,他们直接交流的机会并不多。

各人过着各人的日子,乔勇读着自己的书,吴新在学校里玩着自己喜欢玩的东西,相安无事。

高高的两层床把一个大教室天然地隔成了三个通透的小寝室,住着高一(二)班的全体男生,每个寝室里有七、八个人。吴新和常志是县城里的人,霸占着两个上铺却不怎么住。还有两个上铺一个叫冯志军、一个叫李庆都是黄集的,离乔勇所在的乔集不远,他们俩能睡上铺是因为他们报到时来得早,而和乔勇一样睡下铺的还有三个人则是来自县城西边的,分别叫梅华、花会喜、张峰。这几个人当中,乔勇觉得那个张峰很有特点,个高、体壮、浓眉、大眼,满嘴的胡子,说话瓮声瓮气的,头发呈扇形在头上四面张开,不像是高中生,整个一个大人,乍一看都感觉渗的荒,而其余几个人大家差不多,估计以后慢慢也就会熟识的。

班主任姓王,三十来岁,带着眼睛,文绉绉的,是这个县城里的师专毕业的,结婚好几年了。妻子是学校教导主任的女儿,在学校图书馆里上班,别人借书她总是爱理不理的。据说,王老师的丈人说,只要王老师能把这一届学生带好,就可以提政教主任的。所以这个王老师工作特别认真,这种认真转嫁到学生头上,就是一种负担,乔勇们慢慢觉得在这个班上是很辛苦的事情。

每天大清早,王老师就象报晓的公鸡一样,一声吆喝,就得全部起床。梅华喜欢赖床,王老师不管三七二十一,“呼啦”一下子就能掀起他的被单,有一次,掀过之后发现梅华的手居然还在自己的短裤里,全寝室哄堂大笑,那个吴新还在那儿手舞足蹈,梅华的脸都红到了脖子,嘴唇都咬青了,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真管用,后来只要门口一声咳嗽,一屋的人全部从床上翘了起来。晚上也是,十点熄灯,王老师就象一个幽灵一样准时会出现在寝室的门口,还是那声咳嗽,寝室里马就能安静下来。

王老师不仅想让自己班级的管理比别的班级好,还希望这个班所有的一切都比别的班级好,只有全面超过别人,才能让自己这个班主任独占鳌头,这批学生就是自己手中的资源,他的赌资就是这批资源。

期中考试结束了,五个平行班中,二班倒数第二,王老师脸上的赘肉耷拉到了肩膀上。

那是非常沉闷的一节班会课,那是王志远老师的一个人的演讲:

同学们!大家看到了宣传栏上的红榜了吗?大家应该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我看到之后没有办法像大家一样如此地沉静,一种强烈的郁闷积压在我的心中,一种从头到脚的冰凉浇灌着我,直到现在,我感觉身上很冷、很冷。

你们!我可爱的高一(二)班的学生,你们总共五十个人,来自五十个不同的家庭,肩负着数以千计的希望,在属于你们的豆蔻年华里,在你们刚刚接触到第一次惨烈的竞争中,交出的是怎样的一封答卷。

失败!甚至是——耻辱!

我们刚进来分班的时候,我们的平均分是不差分毫的,为什么仅仅半学期就会产生如此大的差距呢?我想作为班主任,我努力了,我每天早上会到你们的寝室,每天晚上会陪你们上晚自习,起得比你早,睡得比你们晚。任何一个时候,只要我高一(二)班同学有需要,我自信我能在最短时间内赶到,可是你们给我是什么样的答案呢?你说!你们说!

同学们,你们尚且年轻,还不太理解学习对自己意味着什么,那是你们改变自己的唯一出路!

你们现在济济一堂,桌子和板凳看起来一样高,可是你们知道吗?就在三年之后,你们就会有天壤之别,有的人会穿西装、戴手表,蹬皮鞋上大学,以后就会当医生、当干部……而绝大多数人就会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站在某一个村口的黄土堆上,头顶烈日,面朝黄土重新当庄稼汉,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念过几年高中的庄稼汉而已!

可那又怎样?

你们会想这样一个问题吗?

也许你们会说,你们现在就有区别,这个同学吃的要好一点,那个同学穿的要差一点,这个女孩子长得好看一点等等,我告诉你们,那什么都不是!唯一能值得骄傲的就是你即将交出的每次的成绩,那个分数才是你们的所有区别,决定你们未来的不是其他任何一项,而仅仅是——分数。

分数就是真理!

我是一个来自偏远山区的青年,家中兄弟姐妹六人,只有我一个人在读书,为了让我能把书读下去,我唯一的妹妹和别人换亲了。她比我小十岁,可我的妹夫比我还大三岁,我是用妹妹的彩礼上的学,每次想到妹妹,我的心里阵阵呜咽,妹妹似乎也在激励着我不能停止继续的步伐,你们上学就那么容易吗?你们有什么资格作践你们父母辛辛苦苦的劳动。

我到过一个同学的家里,那个同学正瞅着母亲发愣,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说我真想每一次能从鸡屁眼里抠出两个鸡蛋!

你们理解苦难吗?

你们为什么不征服苦难!

也许,我有点激动,还有点偏激,但是我只想告诉你们一些东西。这个东西就是我因为坚持、因为努力,我终于告别了我那偏僻的家乡,我可以在这美丽的校园里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我的孩子喝的不是米粉而是牛奶,我提的是皮包而不是铁锹,我和我的妻子晚上可以在寂静的林荫道里散步而不是无望着看着没有光泽的星星……

书中虽然没有颜如玉,书中也没有黄金屋,可是书中的的确确有你们触手可及的美好的未来!

同学们!我并不是非要想赢其他几个班级,我更想的是为你们赢下未来!

当然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考试,算不得什么,年轻的资本就在于来日方长,我相信,下一次你们一定会迎头赶上,而下下一次,我们一定会成为别人羡慕的一群!

同学们,加油!

……

让王老师失望的,这一番慷慨激扬的讲话,并没有换来一个掌声,大多数同学都把头耷拉在桌子上。

放学的路上,冯志军说:这王老师今天是怎么啦!不就一次考试没考好吗?至于吗?

张峰说:“他还好意思说,哪能让妹妹换亲来给自己上学,换做我,背一辈子石头我都得让妹妹过得好一点!”

吴新说:“政教主任泡汤了!哈哈!”

常志还做了一个鬼脸:“一定是哪个母夜叉昨晚把他整死了,哈哈……”

乔勇没怎么说话,他觉得这帮同学有点过分,老师只不过是让大家努力,没有什么不好的。而且,对照自己,他也有点感触,不过与同寝室里的舆论不太搭调,他要在这个时候帮老师说话的话,肯定会换来这帮人的口诛笔伐。

省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