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莹拿着火把一走,石牢里又暗了下来。
地上的稻草潮湿又单薄,苏挽月觉得有些冷,她抬头看了一眼慕蝶,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她感觉到一个毛茸茸、凉飕飕的东西从自己小腿边跑过去,接着听到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由得尖叫了一声。
“不过是只老鼠,有什么好怕?”慕蝶被她惊得睁开了眼睛,很鄙视地说了一句。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她想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啊?”苏挽月刚刚又发现了一只蝙蝠,它贴着她的额发擦了过去,翅膀扇起了一阵微腥的冷风,她很怕老鼠和蝙蝠那类有毛的小东西,此时恨不得自己能够悬空,免得碰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动物。
“第一个问题,这里是哀牢山;第二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慕蝶很大方的回答了两句,石牢里光线有些暗,两人之间距离又有些远,苏挽月看不到她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
“好吧,我们说点有意义的,”苏挽月抬头环视了一圈,“我们有没有办法出去?”
“外面黑灯瞎火,等到日出之后再说。”慕蝶重新合上了眼眸。
她的回答对于苏挽月来说基本等于敷衍,苏挽月不好再追问,夜色越来越深重,光线越来越模糊,她只看得见四周黑漆漆的石墙,连慕蝶的身影也渐渐不明晰了,她抬头看着那个小小的窗户里透出的一丝亮光,双手抱着膝盖,心中思绪万千。
白莹虽然性格古怪,但还不至于变态到将她们俩一直关到老死,她应该还有别的计划。
“这个锁链太坚固,我们打不开锁链,就走不出这个石牢。”她喃喃自语,有点失望地嘀咕了一句。
“你还算不太笨,就是为了打开这个锁链,所以我们才要等到日出之后。”慕蝶突然接了一句,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不喜不躁。
“原来你没有睡着啊!”苏挽月听到慕蝶的回答,心头不觉涌起了一丝希望,在这种濒临绝境的时刻,没有什么比“希望”二字更能够振奋人的精神了。
“这种地方,谁能睡得着?更何况还有人不停嘀嘀咕咕!”慕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和你关在一起真是倒霉,快被你吵死了。”
苏挽月不觉微笑起来,她渐渐了解慕蝶这些云南女子的性情了,只有和她越是亲近的人,她说话才说这么亲密而不顾忌,“我还不是被你连累的吗?我们现在也算患难之交了,长夜漫漫,既然都睡不着,我们不如聊聊天吧!”
“有什么好聊的?难道聊你和太子的绯闻?”慕蝶慢条斯理地开口。
苏挽月顿时语塞了,好在石牢里一团漆黑,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和太子之间就是普通的主仆关系,就像你和黔国公一样。如果要聊,不如聊聊你和白莹的事情更好!”
“你真是我天生的死对头,要不是我手不方便,我真想一鞭子叫你闭嘴。”慕蝶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你若真想知道,我找时间和你说,现在请你让我好好睡一觉。”
苏挽月立刻噤声了,她望着那团黑暗,静默了下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脸上的时候,苏挽月皱着眉头睁开了眼。
她甚至有些惊讶,不知道自己昨晚什么时候居然睡着了,她迅速侧头看向慕蝶那一边,发现她仍盘着腿在闭目养神,身上那条黑白间色的斜披肩有些泥土污渍,但仍然很整齐,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扣住,手腕处的伤口斑驳淋漓,形容也有些狼狈,眼神却依然很干练。
“天已经亮了。”苏挽月看着慕蝶的眼睛,轻声对她说话。
慕蝶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看着苏挽月点了点头。
苏挽月抬头看着地牢的上端,那扇石头垒砌的窗户很小,外头的太阳很耀眼,阳光让她不禁微微眨了一下眼睛,感叹着说:“云南的天气真好,永远阳光明媚。”
“四季无寒暑,有雨便是冬。”慕蝶听着苏挽月的感叹,微微叹息了一声。云南的天气确实如此,除去雨季几日,全年温暖如春。
“你还会吟汉诗?”苏挽月好奇的侧过头问,懂得汉语并不稀奇,但作为一个独龙族的少女,竟然能作诗,足见慕蝶的聪明伶俐。
“小时候在儒家学府待过几年。”慕蝶似乎并不愿意深谈过往,抬头看着小窗口说,“太阳出来了。今天是彝族的罗麻节,整个寨子的人都要去祭拜土司,白莹是现任罗婺土司,她一定没空管我们,这是我们离开这里最好的时机。”
彝族的“罗麻节”,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
每年“罗麻节”这天,罗婺部落的巫师“毕摩”要选出八个人,让他们身上披覆虎皮,同时在脸、脚、手上绘好虎纹,到部落每一户每一家里面去驱鬼辟邪,白莹作为土司会在寨子后面接受全部落的朝拜,在这个很重要的节日里,她不可能分身来石牢这里。
苏挽月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但她相信慕蝶的判断,她侧着头看着两人被缚住的双手,好奇地问:“可是我们没有一兵一刃,根本斩不开铁链啊,难道你会少林派的缩骨神功?”
“谁说需要兵刃了?”慕蝶摇了摇头,看向苏挽月的脚踝,警告她说,“你不要乱动,它们是来帮你的!”
苏挽月猛然觉得脚踝被一些滑腻的东西缠住了,好像有许多软软的长条状物沿着她的脚踝往上爬,她感觉到不对劲,差点连头皮都麻了,壮着胆子问慕蝶说:“我脚上是什么?”
“蛇的一种,叫碎蛇,色如翡翠,很小巧漂亮。”慕蝶看着苏挽月的眼睛,轻声细语地解释,“它们的蛇鳞很坚韧,缠绕用力时能切断金石。你不要动,让它们顺着你的脚爬上来,一定能断开你手上铁链。”
苏挽月只觉得那股滑腻的感觉,从脚踝蔓延而上,她可以感觉到它们顺着自己的皮肤往上爬,很冰很凉。蛇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它们有时候是冷血剧毒的,但调教好了却有大用处。她实在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果然看到一些细小的、翡翠色的小蛇缠在她的手腕上,它们很小,密密麻麻贴在人身上的时候很恐怖,对于有密集恐惧症的人来说,眼前情景简直不忍卒睹。
“它们是哪里来的?”苏挽月赶紧转移了目光。
“是以前一个苗人朋友送我的。你别乱动,别大声说话,不要吓坏了它。”慕蝶很严肃地说。
苏挽月只好一动不动,连说话都低了一个八度:“它为什么会听你的话?难道你懂得蛇语?”
“苗疆有一种‘蛇蛊’,”慕蝶清清淡淡地说,“它不是许多蛇,只是一条蛇而已。白莹传承的是彝族的毕摩文化,不谙蛊术,所以才能瞒过她。”
“蛊术?”苏挽月皱着眉头想了下,“毕摩不也是掌管巫术的吗?”
慕蝶立刻摇头解释说:“毕摩只是彝族的大祭司,同苗族的蛊神完全不一样,所擅长和掌管的东西也不一样。对彝族人来说,毕摩并不是简单的巫师。白莹从小修习巫术,功力不知比他们现任毕摩高明了多少,若是她哥哥还在,她不必做这个土司,肯定是罗婺部落最厉害的女毕摩!”
“她哥哥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白莹说是因为你?”苏挽月并非有意唐突发问,只是这件事关系到白莹捉她们的用意,她一直都想问个清楚,好知道白莹居心何在。
“是,她没有说错。”慕蝶犹豫了片刻,还是回答了苏挽月的问题,“当年我离开罗婺部落前往昆明沐府,她哥哥连夜赶路想阻拦我,那些时候一直下暴雨,老天爷像要把瑶池都填满一样……接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他走到半山的时候泥土崩塌……他被卷进了泥水里,永远埋在了哀牢山。”
她的语气平淡,但听得出内心的悲怆,像是开启了一扇关闭已久的心门,缅怀着一个逝去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