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月与蓝枭二人刚行到沐府前门,就被沐府的护院拦下了。
她正要说话,却见一个银红色人影飞过来,正是沐府护院统领慕蝶。慕蝶身穿着一件粉红色的长衫,肩上斜披着蓝白黑三彩相间的粗布,颈项上戴着一大串蓝色的琉璃珠,额发披散在脸颊两侧,露出了青灰色的脸颊纹身,却映衬得五官更加美丽。
慕蝶看着他们,很客气地说:“二位是要出府么?我安排几名护院陪同吧!”
“不必了,我们只是在附近随便走走。”苏挽月一口拒绝,脸上带着一缕笑容。
“苏侍卫不熟悉这里,还是派人跟着比较好,国公有令,务必保护各位的安全。”慕蝶的汉语说得非常流利,她随即回过头,用云南土语向身后的几名护院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
这些话,苏挽月当然一句也听不懂。她看了看了蓝枭,见他面无表情,料想他也是如听天书。
几名护院得到慕蝶的命令,立刻向他们围拢过来,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苏挽月心里暗想这不就是软禁加监视吗?但估计与慕蝶说不通,她也就懒得废话,提脚出了沐府的大门。
昆明本是四季如春,正值二月,处处鸟语花香。
本来是逛街看风景的好时令,但无论是谁,身后被四个护院不紧不慢地盯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在街上,再好的风景也没有心情欣赏了。苏挽月觉得很不自在,不由得嘟起了嘴。
蓝枭在她身侧,轻轻地安慰她说:“你不是喜欢这里的阳光么?只当没有他们,只管晒你的太阳吧。”
“这么一大群人跟着我,哪有心情晒太阳啊?”苏挽月很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她眼珠转了一转,左顾右盼看了看那几名护院,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憨厚老实一些的护院,问他说,“请问一下,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那名护院摇摇头,示意他们不会说汉语。
苏挽月立刻败下阵来,表情沮丧地叹了口气。沐府这个慕蝶果然精明厉害,她故意找了几个不懂汉语的人来跟着他们,想必是为了防止她从这些人口中套取情报。
“连语言都不通,跟着我们干什么啊!”她实在无可奈何,从街旁的小花圃里扯了一株香茅草,狠狠地将它扯成好几段。
“你以为这里是京城,有那么多人懂得汉语?慕蝶是黔国公府的大管家,才懂得许多汉族文化。”蓝枭见她一副郁闷至极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
“他们喜欢跟着我,我偏不让他们如愿!”苏挽月心中不爽,故意不走大路,看到小街小巷就往里钻,害得那些沐府护院一个个紧张兮兮地跟着,既不敢过分靠近,又怕一个不小心跟丢了。
云南昆明的路自然不如京城宽敞,昆明多山,道路大都依山傍势,每条路都有各自的特色,他们闲逛了一阵,苏挽月发现前面有条巷子,非常狭窄,恐怕只能一人通过,两边都是高高的石墙。
“我们从这条巷子里穿过去啊!”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笑嘻嘻地看着蓝枭,用手指了指那条小巷。
蓝枭神情泰然地向前看了看说:“这是昆明有名的一条街巷,民间戏称‘摸乳巷’,两人错身而过要踮脚再用力靠着墙才行,即便这样,还是会碰到对方胸口。”
苏挽月顿时庐山瀑布汗,没想到那么封建的明朝居然有这么色情的地名,她望着蓝枭吐了吐舌头说:“这你都知道?学识好渊博!”
蓝枭没想到她竟然调侃自己,立刻威胁道:“你若是胡言乱语,我就抓着你进去,估计全昆明的男人都要抢着过这条巷子了!”
苏挽月忍不住哈哈大笑,蓝枭虽然这么说,但是只要他们走进去,那些护院谁敢真的跟他们挤在一起?只要过了这条小巷,或许他们就可以顺利甩掉这帮跟班了!
她正要低着头一个人往巷子里面冲,却听见耳边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说:“苏侍卫,前面路径狭窄,您还是换个地方去玩吧!”
听声音,又是那个讨厌的慕蝶。
苏挽月回过头来,不甘心地瞪了她一眼说:“慕统领今天这么闲,原来一直跟着我们?”
“府中事情确实很多,但苏侍卫的安全目前是最重要的。若是有什么闪失,属下无法对国公大人交代。”慕蝶答了一句,纹了图腾的脸笑了下,她的牙齿很白,眼神清亮,“明眸皓齿”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她一点也不过分,即使脸上那些沉淀了的青褐色素也没能影响她的美貌。
“如果我坚持要从这里过去呢?”苏挽月心里已经憋闷了很久,实在忍无可忍。
“听说苏侍卫出身于京城锦衣卫,想必武功了得。”慕蝶淡淡一笑,“虽然属下身手未必能够胜得过苏侍卫,但主人有命,要我们保护苏侍卫安全。所以假如您执意要从危险的地方经过,属下也就不得不冒犯了。”
她说话之时,手指已按在腰间别着的一条皮鞭上。
“看样子,你是想和我在这里比试一场了?”苏挽月漫不经心地微笑了一下,她并不怕慕蝶,也不怕她手里的那条鞭子。
“苏侍卫若是有意,属下舍命奉陪。”慕蝶毫无畏惧之意,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苏挽月。
蓝枭在旁冷眼看了一阵,苏挽月并不懂得云南习俗,她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但是对于自幼生长在雪山之下的独龙族姑娘慕蝶来说,无异于正式的挑战。在她们眼中,不接受对手挑战的人便是众人眼中的懦夫,慕蝶以为苏挽月对自己下战书,自然不甘示弱。
“二位就算是真心比武,也要换个地方打,这里人来人往,不太方便吧?”他出言说了一句。
慕蝶立刻点了点头,顺手将腰间的鞭子抽了出来,冲着苏挽月说:“苏侍卫说个地方吧。”
苏挽月见慕蝶这种架势,料想今天不和她打一架是不行了,抬头看了看远处的一座小山丘,然后才说:“既然慕统领坚持要比,我也就舍命陪君子了,那边地方开阔,我们不如去那边山上?”
慕蝶点点头,闪身归队和那四名护卫站在一起,然后拱了拱手说:“苏侍卫请。”
蓝枭和苏挽月走到前面,他低声提醒苏挽月说:“你为什么要答应同她比试?你若不想比,现在和她解释一下,还来得及。”
苏挽月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扭头看了一眼路边的花叶,语气轻松地说:“比就比啦,怕什么?”
“你知不知道,慕蝶在三江大地的名声有多响?她手里那根鞭子,不知打残了多少人的腿。”蓝枭似乎有些担心。
“她要是真的能把我打成残废,也未必是坏事,我可以在云南多休养几年,不必回锦衣卫当差了!”她巧笑倩兮,将一株薄荷草放进嘴里,感受着那种清凉的滋味,仿佛根本没有将蓝枭的话听进去。
“就算你不想回京,也不必用这种苦肉计的法子。”蓝枭忍不住摇了摇头,“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
这句话,像是打到苏挽月的七寸了,她欢快的神情立刻暗淡下来。
灿烂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因为光线强烈,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细密的光线在她明丽的脸颊上斑驳开来,把她的一张瓜子脸切割成半明半晦的两半,她眨了眨眼睛,抿着唇没说话。
蓝枭仿佛看到了她明眸之中掠过一丝晶亮,立刻小心翼翼地道歉说:“对不起,我只是随便说说。”
她听出了他的愧疚之意,急忙抬头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用道歉。”
“年前我在东厂,听过一些关于太子殿下的传言。”蓝枭似乎斟酌了很久,才温柔地开口,“我能体会你的心境,其实锦衣卫和东厂本是同气连枝,我们的身份都是皇家的奴才,他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不能违抗,但你心中其实并不愿意顺从他的旨意,所以才会如此纠结和痛苦。”
苏挽月听他说完这番话,迅速抬起了眼睛。
蓝枭的话虽然直白,但句句都是大实话,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理清楚的心思,居然被他描述得清清楚楚。确实如他所说,朱佑樘对她的感情源于主子对奴才的喜欢和占有欲,他愿意给予她真情、关怀、呵护甚至溺爱,或许这些对别的奴才来说是难得的赏赐和荣宠,但唯独没有——尊严。他是皇太子,早已习惯了居高临下,即便是对自己喜欢的人,他的本能也会让他俯视对方,所以她才会对他的感情如此抗拒,但这种抗拒并不是因为她不喜欢他,从某种程度上说,恰恰只是因为他们之间巨大的身份差异。
她忽然之间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忍不住拍着手说:“你这些话简直太有道理了!”
“太子大婚之时,你有没有伤心难过?”蓝枭看着她问。
“没有,”她认真想了想当时的情形,“他本来就应该娶她的啊!”
“若是真爱,一定会希望对方比自己过得好,哪怕自己不能够陪在他身边也一样。”蓝枭的这句话,仿佛是对苏挽月说,也像是在提醒自己。
他的话意,苏挽月完全懂得。蓝枭想告诉她的是,真爱不是占有和欲望,而是单纯地希望那个人过得好,这种话此前牟斌也对她说过。他们也许都体会过爱一个人的味道,但迄今为止,她还没有对任何人有过这种感觉。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并不是一个人就可以撑完整场的恋爱,单恋太苦,到最后只会迷失自己。
她微笑了一下,看着蓝枭的眼睛说:“我若是爱上一个人,一定会让他知道。他若是干脆拒绝了我,我就说服自己忘记他;他若是也喜欢我,就要一心一意待我,要我看着他和别人卿卿我我还替他高兴,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蓝枭看着她脸上那抹笑,不由得叹了口气说:“你倒是潇洒。不知道将来谁有这种福气,能够得到你的芳心?”
她冲着他做了个鬼脸,笑了笑说:“可能我喜欢的人根本不在这个世界里吧!”
蓝枭听着她的话,扬了扬头说:“人生苦短,要求太高只会苦了你自己。”
她觉得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得爽朗地笑出声来,摇着头说:“你错了,我的要求其实一点也不高。”
蓝枭深深吸了口气,说:“你若是要求不高,太子殿下那样的人物,难道还配不上你么?”
苏挽月黑亮的眸子转了一下,凝望着他说:“这件事跟相貌才华、身份地位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越平凡越好,我想要的不过是个能够和我一起哭、一起笑、喜悦共享、悲苦共担的人。”
蓝枭幽幽地说:“看来,太子殿下是真的不懂你。”
苏挽月听到这句话,心里略微有点错愕,这个蓝枭虽然只是一个东厂杀手,但是他仿佛有“读心术”,竟然能一眼看穿她的心事,将她和朱佑樘之间的关系看得如此清晰。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
对你最好的人,未必是最懂你的人;给予你最多爱与呵护的人,他所给的未必是你想要的;反倒是貌似距离很远的人,能够一句话说到你的心坎里,或者一针见血地道破天机。
“你真人是什么样子?我能看看吗?”她其实一直很好奇他本人是什么样子?在遇到“叶宁”和“牟斌”之前,她不知道原来世间真有“易容术”这种东西,可以让一个人轻易地变成另外一个人。
蓝枭犹豫了片刻,但在她殷切目光的注视下,他还是快速地伸手,在脸上揭下了一张东西,将自己的真面目呈现在她面前。
眼前之人,竟然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