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镇被击溃的蒙古兵往西逃窜,甘肃镇的守军镇守西北方位,以求和杨宁清的大军将这一万多的蒙古兵彻底绞杀。大网已经布下,火筛此次的军事举动,看似已经得不偿失,被围剿也只是时间问题。急行军是件极为考察耐力的事情,苏挽月耐力一直不错,但是比起那些职业的士卒来说,她毕竟是女子,也毕竟有伤在身,几日来紧绷的环境,让她苦不堪言。得知要立马动身前往甘肃镇的时候,她坐在军帐中有些觉得前路遥遥无期。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退下,我待会就收拾。”挥挥手,让前来禀报的士卒退了出去。微微敛了思绪,定了定心神,就开始犯愁自己越来越疼的右手。
若是事情繁杂的话,倒是没有精力去管胳膊上的伤,分散了注意力的办法一直很好。但这次好像身体不再像以前一样妥协了,苏挽月并没有告诉杨宁清自己的情况,对方军务缠身也没有察觉。
“你再帮我一次。”苏挽月垂头,自言自语。这句话是她对自己身体说的,有时候很想感谢身体,是它一直在帮自己。疲惫的时候还要挥汗如雨,受伤的时候还要若无其事,然后它一次一次的康复,没有阻碍或者羁绊过自己什么。但这次,苏挽月好像有些撑不下去了,可能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帘子被掀开的时候,苏挽月还没反应过来,没回身说了一句,“我说了我待会就收拾。”
“我好像很久没见你了,过来看你下。”是杨宁清的声音,望着苏挽月发呆的背影,“你在想什么?”
“是你啊……”苏挽月愣了下,回身站了起来,“你随便坐吧。”垂着头转过身去替他泡茶,收起了刚刚那副自怨自艾的神情。
“怎么了?”杨宁清像是很久没有同苏挽月单独说过话了,他这段时间太忙了,废寝忘食已不足以说明,他是真正的夜以继日不知歇息。
“听说火筛的军队又开赴了甘肃镇,他到底想干什么,来来回回已经换好几个地方了。”苏挽月没回答杨宁清的问,自顾自换了个话题,端着茶水放到杨宁清旁边的桌子上,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杨宁清一时没有答话,连日来诸事繁琐,让他脸色有些疲惫。眼睑下很深的一圈青黛色,但眼神依旧锐利有神,望着人的时候,依旧四平八稳不像几天没睡了。他看了苏挽月一阵,看着她消瘦下去的脸颊又想了一会,以为是连日的战争消耗掉了她的精力。
“你很累吧?但没办法,我不相信别人。”许久,杨宁清轻声说了句。
他想要苏挽月最终接管虎豹营,那是边防军最精锐的部队。这个从组建到训练都斥资巨大的虎豹营,其实已经是杨宁清的亲兵,直接隶属于他的麾下,在这个无毒不丈夫的时代,杨宁清虽是三代忠臣,忠君爱国的祖训从未忘过,但也不可全无防备。
只有自己拥有了让别人忌惮的力量,说话才有分量,别人才会把你放在眼里。
“你到底是什么想法?”苏挽月摇摇头,“我不懂,我毕竟不是男人,从军打仗自然是比不过真正的军人。你还一定要把虎豹营交给我,这么高的位置,我迟早会摔得很惨。”
“你怕什么?有人背地里说你了?”杨宁清看着苏挽月苦恼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被她狠狠瞪了一眼,也就正经了一些,“有我在,你也不用怕摔下去。我说了我不相信别人,就算出生入死,利益相关人心总是叵测。”
“那你相信我?”苏挽月瞪大了眼睛问了一句,那双眼睛依旧像七年前一样,清澈而透亮,传说中七彩琉璃目只怕也不过如此。一般的女子,生了像她一样的这对杏目,单凭这双眼睛,也可以是中人之姿。
对上了杨宁清沉稳的眼神,连忙收了回来略微垂头。睫毛眨啊眨,像是小时候趴在墙头上看到的隔壁院子里的那个小女孩,柔软如初。“你希望我相信你么?”杨宁清看着她垂下头去,耳朵到脖颈的那一路线条,显得很流畅而干净。
“当然希望,我们是朋友啊。”苏挽月听着杨宁清这个问句,想都没想迅速答了句,抬起头来有些不解。
“谁要同你做朋友?”杨宁清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无情。
苏挽月一时不能揣摩到他心里的想法,这句话可以拆分成很多个意思。那到底是试探自己,还是他在说自己是认死理的人。做不成情人,就永远不要做朋友。苏挽月觉得这些想法杂乱如麻,堆在心里,一时半会缕不清楚。
“这是京城传过来的信,你看完就烧了。”杨宁清忽然没有再说那个事了,很自然而然转开了话题,掏出张叠得很整齐的信过去,前头的话像是烟灰一样被抚干净。
愣了下,仍是两手接住。展开来的时候心里悸动了下,苏挽月很熟悉这上面的字迹,瘦金体,挺拔秀丽。横画收笔带钩,竖划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很像朱佑樘本人的性格,游丝行空中暗藏杀机。
“皇上要我同你立即回京叙职?”粗略扫完,苏挽月非常惊讶,“那火筛怎么办?临时易帅?”这个做法不说祸乱军心,于情于理都没有立场下这个指令,但那张宣纸上,白纸黑字的确是这么说的。即刻回京,不得延误,违令者杀无赦。
“我刚刚看到的时候,也很惊讶,所以马上过来同你说了。”杨宁清脸上的神情,没有苏挽月那么夸张,仍是很稳重的那副样子,淡漠说了一句。端茶的手,都没有被打乱一下节奏。
“刚刚?这封信是刚刚传来的?”苏挽月紧接着问了一句。
“一炷香前。”
在得到杨宁清肯定的回答后,苏挽月没有说话了,微微眯了眼睛,像是在想什么。
“皇上为什么这么做呢?”苏挽月有些苦恼,沉思了半天,现在像是在下她最不喜欢的象棋,若是想赢,就要看到几步之外的局势,甚至是几十步之外。
“我本以为是想削我的兵权,但现在并没有任何调动令。”敌军当前,易帅的话,无非是怕臣子手中权力过大,皇帝不放心罢了,或者是听信了谗言。杨宁清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可能的结局,所以并没有什么遗憾和害怕,若要有鱼死网破的一天,他也不会愚忠。只是当今皇帝明显没那么傻,不会那么冲动。
苏挽月摇了摇头,“肯定不是那样。”她似乎很了解朱佑樘,那个人运筹帷幄,也极为自负,他并不会害怕杨宁清手握重兵。
两人陷入沉默的时候,时间像是过得极慢。杨宁清一口一口喝着杯里的茶水,喝完了再用茶壶里的水添上,不紧不慢,坐的姿势也是四平八稳。但苏挽月却似乎听到了他心里乱七八糟的声音,他正在想怎么去应付。
现在回京是不可能的,会成全了蒙古人。但若是违抗,那句“杀无赦”却又显得后果太重。杨宁清夹在两难的处境中,他在想是牺牲了边境百姓的利益,还是顺从了皇帝一意孤行的成命。
正在安静中,帐外有士卒大声禀报,“杨将军,张副将和屠都尉求见。”
苏挽月愣了下,不知道他们两人一起来要说什么,而且还知道杨宁清肯定在自己帐中。
“进来。”杨宁清眼皮子都没眨,面无表情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