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谦看了她犹豫不决的模样,似乎想尝试着自己站起来,但他很快就发现,小腿伤势远远比他想象的严重,骨头齐根断裂,鲜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他低头看了一眼粉碎的膝盖骨,眼里不禁流露出了一丝痛楚的神情。
苏挽月最怕看到这种眼神,如果一个人一直都是脆弱的,她或许还能够熟视无睹;但是对于沐谦这种心高气傲、沉稳笃定的云南霸主来说,即使他再坚强,面对即将落下的终身残疾,也不可避免地会受到打击与伤害。
她伸出手臂扶着他,关切地问:“你怎么样?很痛吗?”
沐谦的神情看似很镇定,语气却有些低沉:“我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苏挽月听到他这句话,心里顿时一阵难过,忍不住脱口而出说:“你跳崖都是因为我,如果以后你的腿伤不能好了,我就和慕蝶一起,留在沐府照顾你一辈子!”
沐谦闻言,立刻捉住了她的手,问她说:“此话当真?你真的愿意留下,和我一起守护这片家园?”
突然,半空中突然飞坠而下两团黑影,苏挽月立刻抬起了头,她猛然发现那两团“黑影”竟然是两个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朱佑樘和蓝枭倚靠着沐府众人所放置的金刚绳索,已经攀援到了谷底。他们二人武功身手都不弱,加上有金刚绳牵引,不过半盏茶功夫,就顺利潜入了谷底。
苏挽月凝眸观望,看到朱佑樘和“渔翁”二人,心里不禁暗自犯嘀咕,他们两个应该是水火不容的敌人才对吧?怎么会互相扶持着从绝壁上下来?
“渔翁”见她目光带着疑惑盯着自己,立刻伸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苏挽月看到蓝枭那张俊美得有些妖异的脸,眉间的担忧之色立刻变成了淡淡的欢喜,她站起身喊道:“你们过来吧,我在这里!”
原来那名“渔翁”竟然是蓝枭假扮的,难怪他一路上会对她格外宽容,而她总觉得他是那样熟悉,一个人是无法完全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总有一些细节似曾相识。
朱佑樘一个箭步飞掠过来,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苏挽月看到他被悬崖上杂树所勾破的衣襟边角,还有沾在他发丝上的青草苔藓痕迹,心头不觉微微一动。朱佑樘向来是个有洁癖的人,他竟然肯做不惜形象做这么危险的事,亲自下到悬崖绝壁来找她。
朱佑樘走到她身前,压低声音说:“这次你真的吓到我了!”
苏挽月回过头看着沐谦,指了指说:“黔国公在那边,他的腿……受伤了。”
沐谦斜躺在杂草丛中,他看见朱佑樘拉着苏挽月的手走近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俩,眼底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缕奇异的浮光。
朱佑樘看了看他的腿部伤势,然后对蓝枭说:“告诉上面,让他们设法救人。”蓝枭听到他的指令,立刻从衣袖内取出一枚类似火折子的东西,迎着风点燃,立刻有一团淡黄色的烟雾向着绝壁顶上飘过去。
沐谦眼里闪过一抹淡淡的笑,说道:“没想到,殿下竟然也跳下来了。”
朱佑樘与他对视一眼,语气冷肃地说:“你若是早知道今日的结果,当初何必作茧自缚?无事兴风作浪,到头来自食其果,害人害己。”
沐谦依旧是一副坦荡无私的模样,他看了一眼苏挽月,然后才说:“臣所做的事情,不过是为了争取自己心爱之人。如果殿下和臣易地而处,只怕殿下也会这么做。”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朱佑樘看着沐谦的眼神很平静,似乎并没有斥责和不满,“我让蓝枭假扮渔翁引你上钩,就是要看你究竟有什么图谋。”
“殿下现在应该知道了,”沐谦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早就料到了今天这一幕,语气不疾不徐,“臣的图谋与殿下的图谋并没有分别。臣早在做这件事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朱佑樘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道:“你所设想的最坏结果,就是玉石俱焚?你让人秘密将月儿带往落水村,就是要我们一辈子都找不到她的踪迹,让她一辈子回不了京城,将她困死在这里?”
苏挽月脑子里灵光一现,想起白鹰说绑架她的人是沐谦,不禁低头向他看了一眼,问道:“真的是你吗?”
沐谦很爽快地点头说:“这件事确实是我安排人做的,否则你们在临江酒楼不可能被围困那么久。我只是没想到,那名杀手渔翁竟然是太子殿下的人假扮。”
“真正的渔翁已经死了,他暗中尾随马坤等人来云南的时候,就已经被东厂解决了。”蓝枭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但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害苏姑娘,”沐谦目光清亮地看向蓝枭,“我只是不想让她离开这里。至于她为什么会跳下悬崖,应该不是我的错,如果殿下派来的人是为了保护她,中途怎么会出那样的纰漏?”
蓝枭顿时无语,照理说,作为一个执行任务多年的东厂杀手,他是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也许是他对她太过于信任,所以才会中了她的蜘蛛毒,让她匆匆忙忙地逃走,差点酿成大祸。
朱佑樘扫了蓝枭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苏挽月唯恐他当着沐谦的面责怪蓝枭让他难堪,急忙说道:“这件事不怪蓝枭,是我下毒的方式很特别,他没有办法防范。”
朱佑樘微微扬起脸,语气清冷地说:“若是自己心里的堤防足够坚固,任何下毒的方式都防范得了。”
沐谦看着他们三个人说话,因为腿伤行动不便,只能支撑着抬起上半身。苏挽月见状,立刻走过来扶住了他的后背,轻声说:“你不要乱动,碰到伤口会再流血的!”
沐谦借着她的搀扶坐起,面向朱佑樘说:“沐府与白鹰之间的恩怨是一回事,苏姑娘肯不肯留在云南是另外一回事。我绑架她,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机会,即使结果并不如人所愿,至少将来不会后悔。”
朱佑樘扫了他一眼,说道:“如今你已知道结果,可以死心了吧?”
沐谦微微摇头道:“结果还未可知,我一直在等苏姑娘的回答。”
苏挽月站立在谷底的杂草丛中,晨风吹起了她的鬓发,将她的一双眼睛映衬得格外明亮动人。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不能再沉默了,沐谦在等待她的回答,而这个回答,必定会牵扯到她和朱佑樘之间的关系。
沐谦见她迟迟不作回答,抬眼看了看蓝如明镜的天幕说:“云南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地方,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只要你肯留下,我一定会带你游遍这里的千山万水。大明皇宫才是真正的牢笼,即使羽毛再鲜亮的鸟儿,迟早也会变得黯淡无光。”
他最后一句话出口,朱佑樘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无比,但他并不看沐谦,只是盯着苏挽月,似乎有满心怒火但无法发作出来。
苏挽月暗自佩服沐谦的睿智和心机,最厉害的攻心术,莫过于他什么都不说,却又像是说了很多很多话。他仿佛是一个天生的谈判专家,只需要寥寥几句话,就能说中要害、攻破别人的心防,他并不直接说出他的意图,也不和她讲任何条件,甚至绝口不提“喜欢”二字,他只是很巧妙且清楚地告诉她,他能给她什么,而这些恰恰正是朱佑樘永远都给不了的。
面对沐谦如此直白坦率的挽留,她心里并不是没有犹豫。
她所梦想的生活,就是自由自在徜徉于山水之间,没有尔虞我诈、互相倾轧,云南是一个风土人情都极美的地方,如果能够留在这里,和沐谦、慕蝶一起生活,未来一定会活得很轻松自在。
“我愿意留在云南,和慕蝶一起照顾你。”她缓缓开口,看了一眼朱佑樘,“但是我曾经答应过殿下,要随他返回京城,等到这趟差事办完之后,我才能离开锦衣卫。你和慕蝶愿意等我吗?”
沐谦凝望着她,脸上带着一缕淡淡的微笑,说:“无论多久我们都等你。今日苏姑娘一诺千金,正好有太子殿下在此作证,我会记住你所说的话。只要你回来,沐府大门随时为你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