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月夜花朝,一双双情侣们正在花房内窃窃私语、倾诉相思,群山簇拥下的湖水更加安宁静谧。
湖水中央小岛上有一座香木所制小屋,四面鲜花围绕,两名月族少女划桨乘舟将朱佑樘送至小屋前,双手合十祝祷一番后,对他谦恭说道:“公子请进花房,小姐已在内等候多时了。”
朱佑樘眼看宗御将苏挽月带走,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些月族人看起来并没有恶意,只要尊重他们的“习俗”,双方就不会起冲突。之前因为他让夜枭误闯云南月族,才惹下这场麻烦,不得不入“花房”。他迫于无奈才答应这件事,但心中早有打算,无论今夜眼前“月族小姐”如何楚楚动人,决不能对她假以任何辞色,只要安然渡过这一夜,等苏挽月的花毒消尽,明日一早就率领众多侍卫离开云南境内。
他见那两名少女仍伫立在不远处,并未离开,料想她们担任着警戒之职,遂向前一步推开花房门。
房门虚掩,一触即开。
朱佑樘举目四顾,只见这座花房果然布置得美轮美奂,宛如新婚洞房,小屋中央放置着一张很大、看似很舒适的圆床,四周同样布满了各种鲜花,床前石桌上有各种精美点心,藤萝花架旁还并排站立着两名年纪幼小的月族侍女,她们梳着一模一样的垂髫发髻,缠着一模一样的青花头巾,戴着一模一样的银项圈,穿着一模一样的蓝衣紫裙,除了脸蛋不一样之外,几乎让人以为她们是孪生姊妹。
令人奇怪的是,房中物事样样不缺,甚至连小侍女都备齐了,惟独缺了一位新娘子。难道宗御拼死留下他,只是要他“入”这个花房,月族根本没有什么举行婚礼的新娘子,只是有意刁难他而已?
两名小侍女看见他进房来,迅速相互对视了一眼,又迅速地垂下头,丝毫却没有向他请安或问候的表示。
花房左右各有一扇小窗,朱佑樘缓步走到临湖的小窗前,举手将木架支起遥看泸沽湖夜景,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响动,不禁微微回头,对面的窗户开启又迅速合拢,房中并排站立的小侍女居然只剩下一个,另一个显然刚从窗户处溜了出去。
他移步来到剩下的小侍女面前,询问道:“她到哪里去了?”
小姑娘抬起头,眨了眨灵活的大眼睛,反问道:“公子问谁呢?”
“刚才和你站在一起的同伴。”
小姑娘又眨了眨眼睛说:“她走啦!我以为你要问你的新娘子呢!”
朱佑樘似乎不太喜欢开玩笑,肃了肃脸色冷然道:“这房间内有新娘子吗?”
小姑娘回答说:“当然有。”
“在哪里?”
小姑娘终于抬起头,先向他做一个顽皮的鬼脸,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说:“我就是今天要和你成亲的新娘子,月族圣姑是我妈妈,刚才和我站在一起的同伴是我的丫环阿宝,我现在让她出去啦!”
朱佑樘终于被小姑娘的话所震惊,低头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小姑娘竟然显出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情,烛光映照着她那张稚气犹存的小脸蛋,她神态自若,全然没有新婚妻子在丈夫面前的羞怯之情,更没有他往日在皇宫内常常见到的小宫女们看见主人时的谦卑之色。
太荒谬了。
他今天在月族所遭遇的事情已不是“惊讶”二字可以形容,莫名其妙被拉郎配,莫名其妙入花房,莫名其妙地得到一个还没有发育完全的、看起来似乎只有十二三岁的小新娘!
无论哪个男人遇到这样的事,此刻一定会哭笑不得。
小姑娘得意洋洋地仰头,准备目睹他的好玩表情,却意外地发现眼前的少年居然毫无反应,既不生气也不激动,更没有任何脱轨的表现,好像根本没有将她的话听进耳朵里去。
她等候了半晌,见他还是那副模样,忍不住说:“喂,你为什么不说话?”
朱佑樘漠然抬头,看着她说:“你想要我说什么?”
小姑娘似乎很仔细想了一想之后,才说:“说你自己啊,比如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摘我家的月夕花,然后被宗御叔叔抓回来?”
他继续漠然以对,似乎并不准备回答她的问题。
她并不死心,继续死缠烂打地追着他看,不停地问:“你一定不是南方人,你是从京城来的吧?还是从江南来的?想偷摘月夕花的人太多了,我妈妈隔三差五就会打退几个……你的腰带真漂亮,上面绣着云朵,还有小龙……”小姑娘忽然住了口,惊讶不已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你的腰带上绣着龙啊!”
她依稀记得月族长老们曾经说过,龙是当今皇帝的象征,只有嫡系的朱家皇子们才能使用龙的图腾,眼前的少年腰带上居然藏有龙纹暗记,他的身份一定相当高贵。她将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覆盖在额前的发丝向两边散落下来,露出眉心一抹宛如新月般的淡红色印记。
朱佑樘今日所系的腰带,之所以绣着龙纹,是因为这是一条特殊的“腰带”,可以当软剑使用,他之前担心上月族会有一场恶斗,所以将它从随身包裹内取了出来,系在腰间,以防不时之需。
小姑娘乘机笑眯眯地凑近他跟前,仰头小声说:“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对不对?我以前也经常偷溜出谷去,然后警告那些发现我的人,不许他们把我的行踪告诉我妈妈。”
她根本毫不顾及他的难看脸色,径自说下去:“你能用龙的图案……如果你不是皇帝,就一定是皇太子;如果你不是皇太子,就一定是皇太孙;如果不是皇太孙,一定是太皇太孙……”
朱佑樘抬头看着她,他第一次遇见这种牛皮糖一样的女孩子。他蓦然发现她的眼睛和苏挽月非常像,一样明亮闪烁,一样清纯无邪,甚至连五官都依稀有些相似。他听着她不停唠唠叨叨,终于忍不住开口截断她的话,以防她继续滔滔不绝地沿着皇族世系一直背下去:“别猜了,我确实姓朱,但跟皇帝家没关系。”
忽然间,小屋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
小姑娘听见那声咳嗽暗号,迅速起身丢下朱佑樘飞跑到小屋门口,双手将房门打开,她接过外面递进来的一个沉香木制小托盘,又随手关好门,托着小木盘来到朱佑樘面前,将木盘上的一杯暗红色液体轻轻放置在小石桌上。
她席地坐在石桌另一侧,端起酒杯站起,凑近他说:“妈妈说今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我们一起吃点心好不好?还有这杯酒,也要喝了才成呢!”
石桌上的精美点心和那杯暗红色的酒,必定是月族的“独特之物”。
朱佑樘冷眼看着她的举动,断然拒绝道:“不用。”
小姑娘似乎没料到他竟然滴酒不沾,小嘴微微扁了一扁,赌气将酒杯放下。她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将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饶有兴致地以手托腮,凝望着他的优美侧影。
朱佑樘被她看得无比尴尬,不由自主侧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