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江湖。
这是什么意思?是听过还是没听过?
柳中云几乎是一开始就没有正面回答过朱焕明的问题。
而朱焕明也毫不在意,他说这些好象并不在乎柳中云给他什么样的答案,甚至是给不给答案。
朱焕明看着手中的剑,左手食指和中指轻轻划过剑身,有些出神地道:“韦经天一生传奇,在庙堂,官居御史,在江湖,名动八荒,一生能有象他这样成就的人,世上罕有。”
柳中云若有所思,轻声道:“听说这蹑云剑法早已失传了。”
朱焕明顿了一下,道:“是的,失传已近二十年。”
“韦经天虽然惊才绝艳,可是弟子只有一个,还因故而死,他自己更是英年早逝,听说他倒是有一个女儿流落江湖,不过这个女儿从前根本没练过武功。”
“这些也都是事实。”
“那庄主……”
“我之所以会用蹑云剑法,只因为——那个‘因故而死’的弟子其实没有死,他只不过隐姓埋名,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
“我就是那个人。”
“我就是洛阳名剑的唯一亲传弟子,当年洛阳五杰之一的‘绝心剑客’朱孝杰。”
说完,他定定地看着柳中云。
柳中云虽然没出声,但很容易看出他的震惊。
从他今天晚上出现,两个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聊到现在,他第一次神色失常。
朱焕明却显得相当平静,他脸上甚至带着淡淡地微笑:“现在,云叔或能猜到我为什么要在这个亭子里挂上剑,又为什么起名‘怀剑亭’了吧?这都是为了纪念和追忆家师啊。
“一失足成千古恨,若大个蹑云山庄,传奇般地洛阳名剑,皆因我而毁。”
柳中云默然。
朱焕明无语。
只有潭水上的袅袅白气依然升腾,弥漫,只是似乎比刚才更浓了。
“雷星和彭斩都在么?”
柳中云突然说话了。
又是异峰突起。
“雷星在,彭斩还没有回来。”
柳中云眉头微皱,凝重地道:“二十年风平浪静,只是——只怕——往事未已啊。”
当年花飞梦被疑为是荆湘一带连环巨案的凶手,结果受到整个武林的追杀,时隔二十年,抱打不平的人可能把那段事忘记了,但谁知道还有多少人和当年的案子和当年的受害者有关系?
而今武林群雄可都来了。
而且要到焕明山庄来。
到时就算没有追风心鉴,朱孝杰这三个字是不是也足以让风云再起?
朱焕明淡淡一笑:“是啊,往事未已,如果今朝能了结一下也未尝不可。”
“只是……”
他看了柳中云一眼,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道:“十一年了,这十一年辛苦云叔了,我想你也该歇歇了。”
“歇?”
“是的,扬州兴源钱庄里我早就放了一笔钱,给你准备的,只要你愿意,钱庄还有扬州其它的生意就全都归云叔你了,如果你不愿操心,就可以带这笔钱找个风平浪静的地方安享天年。”
“庄主,你这是要赶我走?”
“你也大把年纪了,怎么能再让你整日跟着我奔波劳顿,这么多年,你为我为山庄做的一切,够了。”
柳中云笑了:“庄主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累了,我想去休息了。”
“云叔……”
“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能往哪里去,你若硬把我赶出山庄,别人会说你心黑的,哈哈哈,所以,我是不会走的。”
柳中云说着话,站了起来,走出了亭子。
走到花园门口,他回过身,向朱焕明微笑道:“庄主,小茜安好。”
“云叔……”
朱焕明立刻站了起来,可柳中云已经走了出去。
朱焕明眼眶发热,眼里蕴满了泪水。
虽然他多年以来他早已能够处变不惊凡事从容不迫,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忽然觉得心里不安,不踏实。
不是害怕。
他不怕死,他是已经在生死之间游走过的人。
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害怕,对于即将到来的再大的危险灾难只怕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再说他当年犯过错,而他从来就没有原谅过自己的错误。
他愿意为当年的错误付出代价,哪怕这个代价是生命。
所以,对于天下群雄沸沸扬扬地来到南阳而他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这件事他并不如何再乎。
可是自从这一次回到家里,他就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一种说不出的忧虑。
与韦香香的重逢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安慰,可是欣喜之余,他却感到了更大的不安,他总觉得有一个阴影正越来越大地在他的周围展开。
就象是有人为他设计好了一个阴谋,为他张开了一张大网。
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而且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一种无法描述不可名状的感觉。
呆在他自己的山庄里却有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玩。
所以他有点烦躁。
可是,就在刚才一看到柳中云,他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踏实下来,就象一个孤伶伶无依无靠的人忽然遇到了亲人。
那一刻他才忽然明白,他的不安缘于不信任,或者说缘于他对周围的不信任。
只有你心里信任的人才能让你觉得心里安静,踏实。
在朱焕明的心里,柳中云就是这样一个人。
只有云叔给了他这种感觉。
“小茜安好。”
这句话对于朱焕明来说无比珍贵。
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从柳中云口中说出的这句话的分量。
简简单单四个字,他知道,他已不需要再为小茜担心了。
在他心里小茜如同亲生,不得已把她和秦不还拒之门外让他和夫人心如刀割。
而让她随秦不还而去他心中实在是放不下,那是他故去义兄的所余的唯一血脉了。
现在好了,云叔一句话足矣。
有了这句话,他就可以少了一份牵挂,全心应对接下来的事情了。
云叔,好个云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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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焕明不再为西门小茜担心了,可秦不还不行。
朱焕明知道柳中云已经把小茜安置妥当了,秦不还不知道。
他一直在咒骂自己不该把小茜一个人扔在山上。已经好几天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万一出点什么事情,他如何对得起故去的西门寨主?
还有朱焕明,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上徐正明的当。
一想到这些,他就急不可耐,恨不能一步飞到南阳,飞到焕明山庄后面的石崖上。
所以,这一路上他都心急如焚,偏偏四人中的三个都有伤在身,走的速度不是很快。
不过还好,再漫长艰难的路也是有尽头的。
他们终于到了,到了南阳。
但他们没有进城。
而是直奔“念花湖”。
念花湖畔小闲庄。
接近南阳,他们听到的消息是——孟飞花已经得到了《追风心鉴》,各路英雄正准备到无花宫在南阳的据点,要逼她交出秘笈,而这个所谓的“据点”就是念花湖畔的小闲庄。
这个消息不管是对心向无花宫的风晓霜和朱敏仙,还是对挂念朱焕明的秦不还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
孟飞花已经得手,那她和无花宫必然立即成为众矢之的,其所在面对的困境不难想象。
风晓霜和朱敏仙不能不担心。
这种困境连孟飞花也不敢小视,所以她才会发出如梦令。
另外,如果孟飞花真的得手,朱焕明会怎么样呢?东西可是在他手里的。
秦不还不敢想象。
正是出于这种担心,他们并不进城,秦不还也没有去焕明山庄,而是直接赶奔念花湖,小闲庄。
至于在面对无花宫主和其它人的时候,秦不还这个“囚犯”会是什么样的命运,他们已经顾不上考虑了。
秦不还对此倒不担心,这个时候,小闲庄里只怕已是杀声连天乱成一团了,谁还会在乎他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人呢?
在风晓霜的带领下,他们一行四人直奔小闲庄。
小闲庄并不是谁都能找到的,甚至连朱敏仙也不知道。
但作为飞花使者,风晓霜当然知道。
越是接近,气氛就越是沉重、紧张,仿佛里面的杀气已弥散至庄外。
四个人一言不发,几乎都能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
当念花湖在望小闲庄映入眼帘的时候,四个人的额头、手心都因紧张而沁满了汗水。
时间已经是午后,明媚的阳光懒懒地洒在宁静的念花湖上,如画般美丽的小闲庄掩映在浓浓的绿荫之中,美好得简直不似人间之境。
怎么这么安静?不象是有事发生的样子?
风晓霜四个人急步走到庄前,依然听不到什么声息。
不只不象有事发生,简直是不象有人的样子。
真的没有人。
绕过影壁墙,没有人。
穿过天井,没有人。
进入大厅,没有人。
风晓霜和朱敏仙互相看了一眼,俱是惊疑不定。
到底是怎么回事?消息有误?
就算是消息有误也不该没有人,至少无花宫的人应该在。
风晓霜知道,这里是紫霞庐在南阳的落脚点,从来不会断人的。而且,这是此次应如梦令之召前来的所有本宫弟子的聚合之处,怎么会没有人?
再看屋里的东西井井有条一丝不乱,就象主人刚刚出去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千里看着屋里的一切,道:“看来消息不确切,至少那些武林中人没有来。”
朱敏仙皱眉道:“那我们的人呢?”
秦不还笑道:“会不会我们走的太快,那些人还没有来,而你们的人事先听到消息吓得躲起来了?”
“你少胡说,”风晓霜瞪了秦不还一眼,道:“我们到后面找找看。”
四个人便开始往庄后走。
可一路上还是连个人影也没有,但里面的东西同样摆放整齐,没有一点异常。
又走了几进院落,前面出现了一段粉白的墙壁,墙上有一个月亮门,里面似乎是个花园。
秦不还正想进入月亮门,却被风晓霜一把抓住,他回头一看,见石千里、朱敏仙和风晓霜都一脸的凝重,示意他不要作声。
他一楞之际,立刻听到了门里传来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