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热血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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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承诺

朱焕明斟了一杯酒,递给柳中云,然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斟的很慢,酒象一条细线从壶嘴里泻出,落在酒杯里,发出很好听的声音。

酒满了,朱焕明却没有喝,他把酒杯握在手里,感受着残留着的淡淡的酒的余温在他的手里慢慢消散。

他的目光和思絮仿佛一起都沉浸在酒里。

他用低沉、缓慢、甚至是象雾一样缥缈的声音道:

“五里坡向北三十里也有一个小山坳,叫作白杨沟,现在只是一个荒沟,但很久以前那里住着二十几户人家,我就是在那儿出生,在那儿长大,那时的日子虽然过得贫穷,却也宁静安乐。

“十三岁那年的夏天,有一次我和邻家的孩子打架,把他打得很重,因为怕挨爹的打,所以天黑了也不敢回家,最后干脆到山上一个我常去玩的山洞躲了起来。就是那一夜,暴雨倾盆,引发山洪,把整个村子夷为平地,全村老少无一幸免,全部遇难。

“就这样,成了孤儿的我就开始四处乞讨流浪,最后辗转到了洛阳,碰到了我师父,他收留了我,我的命运也因而改变。陷害花飞梦的事情败露以后,我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四面楚歌,太多的人想要我的命,那个时候我才体会到什么是丧家之犬,什么是走投无路,我实在无处可去无处可躲,就又费尽周折,回到了当年的家乡。

“村子已经不在了,但后山上的一座‘净月庵’还在,我就躲到了那里,想不到的是在庵里碰到了小时的玩伴袁珍,水灾的那一夜因为她到南阳城里走亲戚,所以躲过了,等到发现亲人和家园都没有了,伤痛之余,她谢绝了亲戚的挽留,上了‘净月庵’,陪伴庵里的净心师太,也正是因为她的关系,净心师太才答应暂时收留我在庵中。”

柳中云插上一句道:“就是现在的夫人吧?”

“是的。留下来以后,我就帮她们担水打柴,生活虽然单调但很平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简直没有比那更好的了。这样过了大约一个月,一天打柴回来,听袁珍说庵里来了两个人,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受了伤,好象还伤得不轻,师太已经帮他们治疗并让他们留下来养伤。我再细问,知道他们还带着兵器,便猜到是江湖中人,心里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我当日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万一来人认得我把我的行踪说出去,那后果可不堪设想,所以我不能不对这两个人特别关注。于是我就跑去偷偷地观察他们,这一看还真吓了一跳。那个男的我认识,他就是当时被江湖上称作‘快剑’的青年高手铁铭,谁都知道他是花飞梦的好友,是江湖上仅有的几个在危难关头力挺花飞梦并不畏众怒与之并肩血战的人物之一,如果知道我在这儿,他不需要去告诉别人我的行踪,他自己就会直接杀了我。另一个是个看起来柔弱的小姑娘,我没见过,后来才知道她叫赵香兰,也就是如今华山派‘兰心慧质,神剑飘香’的赵女侠,她和花飞梦的关系也非同一般,据说花飞梦最开始和七煞教结下梁子就是因为她。

“看到这两个人我没法不紧张,真是冤家路窄,如果被他们发现,就算不杀了我,传扬出去,我也必死无疑,想到这些,再看到铁铭受了伤,我就动了杀机。

“当夜三更天,我悄悄来到了他们休息的小厢房,屋里的灯没有熄,铁铭躺在床上,赵香兰则合衣睡在门口的地铺上,看样子她是准备随时起来照看铁铭。见他们都睡着了,我轻轻来到床前,举起了剑。

“剑举起来了,却没有立即砍下去。

“铁铭出道的时间不是很长,却已名噪江湖,称得上是个响当当的角色,但实际上他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不但年轻,而且很好看,很英俊,甚至带有几分纯真的孩子气。从前若是想杀一个人,我是连眼睛都不会眨的,可是,那一刻,看着那张好看、年轻而且还带着几分纯真的脸,我竟犹疑了,举着剑却迟迟刺不下去。

“他的脸因受伤而苍白,眉宇间还带着痛楚的表情,蜷缩着躺在那里,很凄凉的样子,看着他我想到了自己如过街之鼠丧家之犬似的亡命之旅,越想这一剑就越是刺不下去了。

“就在我内心犹疑的时候,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我猛地转过身,就看到了一截雪亮的剑锋正对着我。剑在赵香兰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站到了我的背后,手中的剑几乎就要抵住我的身体了。我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我刚才真的动手,这把剑只怕早就刺进我的身体了。

“这个时候铁铭居然睁开眼睛,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的剑举了半天,怎么不刺下来?’我的整个人都呆住了,原本想杀人,不成想自己倒成了砧板上的肉了。我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袁珍却在这时从外面冲了进来,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一直跟着我来的。她冲了进来,跪在铁铭和赵香兰面前,求她们不要杀我。”

讲到这里,朱焕明叹了口气:“要一个女人跪在地上求别人饶了你的命,那种感觉不是人人都能体会的,我想让袁珍站起来,不要一点尊严没有地跪在地上求别人,可是我说不出口,我有什么资格谈尊严谈骨气?她之所以这样还不是为了我?当时我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倒是赵香兰,一看袁珍跪在地上,立刻收了剑,慌忙把她扶了起来。而铁铭他盯着我看了许久,说:‘你是朱孝杰。’他到底还是认出了我。

“赵香兰道:‘是陷害花大哥那个朱孝杰么?’她的外表很温柔,急着扶起袁珍更见她内心的善良,但这时说话却充满敌意,只是在说到‘花大哥’三个字的时候,语气当中包含的敬慕、热情、骄傲乃至崇拜就算是傻子也感觉得到。

“铁铭没有回答她,这个人虽然很年轻,但是很有个性,话语不多,说起来简单直接,有时甚至有些看似天真,但却往往一语中的。他看着赵香兰,问:‘你说要是花飞梦在这会拿他怎么办?杀,还是不杀?’赵香兰看我的眼神敌意很浓,但她最后还是说:‘花大哥是不会杀他的。’

“铁铭道;‘我想也是,错了不要紧,人谁能不错呢?能回头比什么都可贵。你花大哥一定会这么说的。’说完他笑了一下,好象有些不以为然。说完,他又看着我,轻描淡写地说:‘我虽有伤,但要取你性命绝不是什么难事。”

朱焕明又叹了口气:‘我一点都不怀疑他有这种能力,一看他的眼睛,我就知道,就算他有伤在身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他眼里所透出的自信、坚定和轻松使他的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看不见的锋芒中,他就象一块洁白纯净的美玉,而我当时的脑中一片混沌,他的神态让我自惭形秽,尤其是袁珍为我屈膝,让我简直无颜以对,那一刻我才看清原本自己是那么丑陋,那么卑鄙,那么渺小,,心中不禁有了万念俱灰的感觉。

“最后我把剑扔在地上,表示任由他们处置,他们可以替花飞梦报仇,也可以让花飞梦来找我,我不会逃避的。谁知铁铭只是很轻松地笑了一下,说;‘看你现在的样子,杀了你反而是帮了你,花飞梦的话有时候倒也有点道理。’说着他打了个哈欠‘其实晚上最该做的事是睡觉,而不是杀人,你不困么?我可困的要死,明天见吧。”

朱焕明苦笑了一下:“我想不到铁铭是这样的性情,他说完话竟真的转过身去睡了,不再理我,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赵香兰把我扔在地上的剑捡起来,递给我,说:‘花大哥说了,人活着除了仇恨,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接过剑,被袁珍拉着浑浑噩噩地出来了,可从那一夜开始,我的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象放下了一个很重的包袱,我不再怕别人找到我,也不怕为自己曾经的过错付出代价了,这样一来心里反而踏实了。第二天我上山采药,帮助铁铭治伤,他们并不嫌我,更不妨我,一片赤诚相待,相处下来,我们居然成了朋友。现在回想起来,就是那一夜的事情,改变了我的一生。

“铁铭的伤大约过了半个月就痊愈了,在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他交给我一件东西,请我代为保管,我当时就答应了,可是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件东西就是‘追风心鉴’,当时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虽然不知道‘追风心鉴’是怎么到的铁铭手上,但我知道它是什么东西,有着什么样的价值,把这样一件东西托付给我,这意味着什么?看着我直发呆,铁铭又是笑了一下,只说了三个字‘我信你’。他说这三个字的语气我至今记得,和他的人一样,很纯,很真。那一刻我直觉得泪往上涌,对于我这样一个人,你是不会明白这样一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的。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可以被人这样信任,更从来不曾体会到原来被人信任的感觉是这么好。”

朱焕明停顿了一下,似乎当年的激动现在还在心中汹涌:“铁铭大概是怕我误会,向我解释东西不是偷来的,是赵香兰捡来的。当年七煞教有个什么大会,邀请了各派的领袖,赵香兰是跟着‘蝴蝶夫人’雷玉婷去的,当晚住在七煞谷内,饭后她一个人出来散步,在一个角落的小院子里,看见有一个道士在看一本什么书,那道士正看着,又来一个年纪稍大点的道士,他看到了书以后似乎很生气,两个人就吵了起来,紧接着就拔剑相向,先前的道士似乎武功更好一些,可是后来的那个很生气,根本不躲,任由对方的剑刺入自己的身体,不等对方把剑拔出,他的剑也刺中了对方,他可能知道自己技不如人,所以抱定必死之心,用了同归于尽的打法。赵香兰看到两个人都倒在地上,吓得要命,就赶紧溜掉了,但走之前,她捡走了那本书。云叔想必已经猜到了,那本书就是‘追风心鉴’。”

他自顾说,却没注意柳中云脸色苍白,握着酒杯的手在轻轻地颤抖。

朱焕明继续道:“铁铭分析说,根据赵香兰的讲述,那两个道士应该就是当时华山派的核心人物严散人和‘拼命三郎’凌又春,只有他们能拿到‘追风心鉴’,而他两个人又是在那段时间里同时失踪的,七煞教当然不会承认人死在他们的地盘上,而以华山派当时支离破碎的情况,当然不敢追问,也无力追查,这件事至今也是个悬案。

“铁铭说‘追风心鉴’是华山派的东西,所以一定要还给华山派,但他当时听到消息说花飞梦已经被关血涯害死了,他和赵香兰急去查清楚,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所以留下来托我保管,办完事情他会回来取,即使不能活着回来,他也会通知华山派,让他们派人来取,总之希望我把它保管好,别有闪失,保证将来可以把书还给华山派。

“我当时对‘追风心鉴’的来历没有兴趣,我想不到铁铭对我如此信任,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保管,我很郑重地表示:只要我朱孝杰一息尚存,就一定能保得此书不失。

“后来,铁铭力拼关血涯而死,赵香兰也成了华山派的掌门人,但就是一直没有人来取书,一直到今天。这么多年,我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不敢有半点闪失,可是想不到,最终还是泄漏了,而且惹起了今日这场轩然大波,但不管如今南阳的事会怎么发展,我当年说过的话不会改变。”

柳中云现在已经平静了许多,他看着朱焕明,道:“我明白庄主的意思了,你当年答应了铁铭,就一定要做到,就算这次付出再大的代价你也不会把东西交出去?不管是大侠雷宇,还是其它的什么人。”

朱焕明淡淡一笑:“那句话是我一辈子的承诺。”

他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