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在秋天并不常去,只是夏天要去得频繁些。因为秋天实在是太冷了,而且河风很大得遭不住,稍微玩久一些,就会冷得脸青面黑。我和小唐甚至阿四都没有问题,只是邻家女儿娇气得太恼火了,所以我们只好不去。当然,我们也可以不管她三个人去的,可是小唐觉得如果小雨点不去就不好玩啦,所以他就不和我们去,我虽然很想去,可是我如果和阿四在一起,那就等于给她爱上我的机会,这就不可能嘛。所以牵一发动全身,邻家女儿不去,我们只好全不去。
夏天是我们最爱去河沙坝的季节,那时的天空如洗了一般干净,不仅仅是白天,甚至晚上也是一样的。
天空暗蓝,甚至纯蓝,月光如水,沙滩如梦,我们几个小孩儿就那么的来到这片沙滩,对着天空皎洁的圆月,大声武气地唱着歌,或者疯跑,或者睡下来摆龙门阵,那些回忆仍然历历在目清晰得好象高清的DVD画面。
其实,不光光是沙滩,月光,还有那温柔的河水和幽深的草竹,还有那绵延暗黑的群山,这些都构成了梦境发生的理由,在这样的环境下,想象力就好象燃烧的野火一样的汹汹了。现在我慢慢的回忆原来说的那些傻话,觉得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必要太认真的,就好象童年一样,不认真,反而可以得到很多快乐,如果你真的想搞出个什么东西,或者你想来着一番比较,那你就很不幸了,因为这世界是强悍的,学习逆来顺受其实也是不错的,最起码,你可以让自己活得好一些。
对不起,其实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回忆已经变得非常艰难,我已经不能确定有没有这件事情发生过,或者他们根本没有去过河沙坝,我在这里写的这些东西都是假的,这么一想,我就变得沮丧起来。或许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阿四和小雨点都没有去过河沙坝玩,她们到河里只是洗衣服。不仅她们没有去,连小唐也没有去过,去的只是我一个人而已,关于那些回忆,其实都是妄想,可真是妄想么?
如果她们没去河沙坝,那么我对城堡的记忆怎么会这样的执着?哦,或者应该是这样的,那城堡其实不是沙塑的,而是阿四用纸糊出来的城堡,那城堡是白色的,好象现在街道上橱窗里的婚纱那么的白。那城堡是糊在一张大且厚的纸板上,白色的大门边有白色细碎的铁链牵引着,然后是光滑的城墙,女儿墙上剪着很多执着长枪的士兵,它们虽然面目不清,但也算得是精致了,在城堡里,有几幢奇怪的建筑冒了出来,这些建筑有很尖的顶和很粗的烟囱,这些都是白色的,我望着这白色城堡,又望着笑嘻嘻的阿四,我想这东西不可能出自她的手,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时我家还没有搬到河边,还住在背街那逼仄的小屋里。
就在里屋那氤氲着绿油油光芒的角落,阿四笑嘻嘻地望着我,不时玩弄着她的指尖,稍稍宽大的脸上闪烁着自鸣得意的光泽,我对着白色城堡和得意的阿四很是怀疑,觉得这精美的建筑不可能出自阿四的手中。
那天,阿四穿着好看的新衣服,头发好象刚洗,还残留着淡淡的水味儿,她走进我的家时,我几乎怀疑自己认错了人,她笑嘻嘻地端着那美丽的物事,对我说,老冬,祝你生日快乐!这是我给你的礼物,我做得丑,你可不要笑我噢。
我已经忘了自己的生日了,事实上,到现在也想不起自己的生日是那一天,家里人对生日都患着千篇一律的健忘症,这其中包括了我的父母亲。
有时我们等自己的生日过去很久后,才恍然说,哦,某天是我的生日,嘿,我就怎么把生日忘了呢?大家也只是一笑,就那么的算了,对于这日子,大家没怎么放在心下,所以,这许多年那许多生日也就那么云淡风轻地过去,有时望着电视上那些过生日的热闹场面就觉得很是羡慕,当然,这羡慕也有那么一点凄凉,虽然我们都说那是闹着玩的,不可以当真。
望着城堡和笑嘻嘻的阿四,我很感动,阿四,你榔个晓得我的生日是今天?阿四微笑着,我不说。我笑笑,望着白色城堡,内心充满了惊异,觉得阿四能做出这样的东西,这实在太让人意外啦。阿四问,老冬,你喜欢不喜欢?
我点头说当然啊我喜欢得狠呐。
说完这句话,我的眼窝有点热,正好,这时门口吹过来一股风,我垂头装着风吹进了眼睛,乘机揉去了即将涌出来的眼泪,我已经记不得自己当时的年龄了,反正那时候已经知道了什么可以让人温暖,什么可以让人伤心,什么可以让人幸福。
写下河沙坝修城堡那段,我其实是充满快感的,因为阿四送我一个做好的城堡也不如在我眼前活生生修起来的好,所以我就把阿四放在河沙坝,让她认真地,如假包换地,在我面前修出一个货真价实的城堡来,这或许只是某种一相情愿的期望罢了,因为我实在不相信阿四有那么巧的手,相比之下,我倒愿意相信那是邻家女儿做出来的。
那城堡是用厚纸板做出来的,每个地方都用尽了心思。无论从什么角度去望,那城堡都是很完美的,那些细节精致得几近脆弱,那些城阁美丽得近乎虚幻,在门楣那大片肥大的荒瓜叶绿油油的光晕浸染下,那城堡也带上了诡异的绿色,有点十八世纪阴暗的凄艳晦涩的感觉,在这些错综复杂的感觉里,我的眼前掠过阿四黑白分明的眼睛和温柔的微笑,一时间,我的心如鹿撞。
那段时间我都在做有关城堡的梦,当然,不是阿四拿来的白色城堡,而是在河沙坝里建筑起来的城堡。
虽然我和阿四他们都没有去过河沙坝玩,可是在我的梦境里却一再出现那东西。那城堡是黑色的,河沙坝在梦境里也变得无边无际,没有关圣殿和代家堡的隔阻,甚至也没有那懒洋洋的天马山脉的遮挡,所以视野也无边无际地开阔,天地接壤的地方已经被密云覆盖。那缄默的城堡有着巨大的身躯,像巨人一样的据伏着,在它的头顶,风云变化,日升月降,密集而浩瀚的星群在蓝色如鹅绒的天幕上纷起又落,在这些风起云涌的变化中,我好象站在那黑色而粗糙的城门前,仰望着那犬齿般凹凸的女儿墙,前所未有的孤独就那么汹涌地刺心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