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纪晓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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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终老宦途,身后美名扬(2)

嘉庆帝看了这样的奏议,也有些犹豫起来。嘉庆心里清楚:纪昀虽是一位文臣,但他一生的功勋,满朝文臣无人可比。他几十年孜孜不倦,作出了杰出的贡献,按他的资历,早该升任大学士了。嘉庆元年十月,大学士出缺,嘉庆帝就想擢升刘墉、纪晓岚二人为大学士,但与太上皇乾隆一商量,太上皇不答应,提出由董诰担任大学士。这可能是因为刘墉、纪晓岚在内禅大礼时,贸然苦谏,硬把传国玉玺从乾隆手中“夺”了过来,惹得太上皇不愉快。嘉庆帝当时未能亲政,只好按父皇的意愿行事,在上谕中这样晓谕臣工:“大学士出缺已久,现在各尚书内若以资格而论,则刘墉、纪昀、彭元瑞三人俱较董诰为深。但刘墉向来不肯实心任事,即如召见新选知府戴世仪,人甚庸劣,断难胜方面之任,朕询之刘墉,对以‘尚可’,是刘墉平日于铨政用人全未留心,率以模棱之词塞责,不胜纶扉,即此可见。纪昀读书多不明理,不过寻常供职,俱不胜大学士之位。董诰在军机处行走有年,供职懋勤殿亦属勤勉,着加恩补授大学士。刘墉、纪昀皆当扪心内省,益加愧励。”刘墉确实有点玩世不恭、虚与委蛇,但于政事方面大事绝不糊涂。嘉庆是深深信任他的,因此他在嘉庆二年补授了大学士。

纪晓岚却一下子又被冷了六年,从兵部尚书、左都御史,又到礼部尚书,转来转去仍是平调。现在实录馆奏请为他议叙,嘉庆真有些为难了。

这天,嘉庆皇帝召见礼部尚书纪晓岚,问道:“卿于实录馆总裁任内,异常勤勉,实录馆奏请议叙。然有以过优的言者,朕当如何?”纪晓岚听皇上如此问他,确实感到新鲜,心想这事我自己怎么好说可与不可呢?于是不置可否地笑笑说:“万岁容禀,臣服官数十年来,从未收受过一分一毫贿赂,也没有人敢以苞苴相送;只是亲友中有请臣为其先代题主或作墓志铭的,即使以厚礼相送,臣也不作推辞。”嘉庆帝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那么,朕为先帝施恩,有何不可?”君臣二人相视而笑。

嘉庆帝遂照原议批示优叙,这件事也便再无人反对。原来这“题主”一事,里面还有些名堂。

题主又叫点主,劳苦人家是没有这回事的,只有官宦人家和富有人家才有。官宦或富有人家一般都有家庙,也叫家祠或者祠堂。祠堂内都供着祖上的牌位,这个牌位便叫“神主”。

可是神主不是愿意什么时候立就立,而必须在死者发殡的时候,由孝子(或孝孙)把当地有功名的人请上六人或八人,其中一人充任“点主官”。这个点主官必须是在当中功名最高的,不过这功名不是说官的职位高低,而是指秀才、举人、进士、翰林的科举功名。

那什么才叫“点主”呢?就是用孝子的名义在牌位上写上:

“显考、某公讳某某之神主”;母亲则写:“显妣、某太君之神主”。不过“神主”的“主”字不写全了,写成“王”字。在赞礼的仪式中,由点主官用殊笔在“王”字上点上一点,就成了“主”字,这便叫“点主”。

“点主”没有白“点”的。因为是替孝子推恩,所以都有很丰厚的报酬。点主官在这事上谁也不推辞,多么丰厚的馈赠也要毫不谦让地收下,这在当时已为常礼。

纪晓岚是翰林出身,自然有很多人请他点主。他跟皇上说的,就是该收的我也不推辞这个意思。

纪晓岚为名臣名儒,德高望重,士林望之如泰山北斗,他又好行方便,所以求他作序记碑表的很多。他晚年的作品,除了御制诗文,最多的就是铭、记、序、传、跋以及书后等一些应酬之作了。这些作品,每每出手都超然不凡,但他自己的着述却不多。他的学术见解,多见于他为人所作的书序、书跋、书后当中,成为今人学术研究的重要参考。在他死后,由他的孙子纪树馨将这些作品的大部分收入《纪文达公遗集》。

在嘉庆七年,纪晓岚这位七十九岁的老臣,再次被谕令为会试正考官。正考官共有两名,另一名正考官是左都御史熊枚,副考官是内阁学士玉麟、戴均元。

在此之前,纪晓岚曾两次充任会试正考官,一次充任武科会试正考官。每次都谨慎从事,严于防范,没有出什么差错,录取了一批又一批具有真才实学的人。因而就担任正考官来说,他已是轻车熟路,可是事有偶然,没想到这次出了麻烦。

在尚未发榜之时,外边就有人传扬前几名的名字,并能诵出前列者的诗句,有人密告嘉庆皇帝,奏请查处泄密之人。嘉庆皇帝得知此事大为恼火,立刻派人追查,一时间风雨满城,参与此科会试的大小官员,无不人人自危。纪晓岚看这事麻烦不小,不管出在哪个人头上,他作为本科的正考官,那是罪无可逭,势必要株连进去。尤其让他担心的是,这一案查下来,说不清要株连多少人下狱。自己受累坐牢事小,让同僚们及其亲属获罪,自己更难做人。思之再三,最后拿定了主意。

这天皇上召见纪晓岚,查问科场泄密一事。纪晓岚跪下叩头,然后镇定自若地说:“皇上不必动怒,臣即是泄漏之人。”嘉庆素知纪晓岚做事恭谨,这种事断不会出在他身上,但听纪晓岚如此回答,很为吃惊,接下来问道:“老爱卿何故泄漏?”纪晓岚回答说:“圣上明鉴,这泄漏之事实出无意。为臣书生习气,见佳作必吟哦,或者记诵其句,然不知何人所作,心中憋闷,欲访知为何人手笔,则无意中不免泄漏。皇上果真动怒,纪昀甘愿领罪。但惟求圣上开恩,不要株连他人。”经纪晓岚这一说,嘉庆的怒气竟出乎意料地全部消了下去,随即撤回追查考案的大臣,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了。

所有参与会考的官员,都对纪晓岚敬佩备至。

嘉庆以后,与纪晓岚同辈的人相继故去,消息传来,他都会十分伤感。如有朋友的子女、亲人请他撰写《墓志铭》或者挽联,他也慨然应允。在文章中或挽联中,他总是深情地回顾与传主交往的过程,情真意切地抒发对传主的怀念之情。如嘉庆五年(1800)九月,时任云南迤南兵备道的龚敬身卒,纪晓岚非常伤感,寄挽联曰:“地接西清,最难忘枢密院旁,公余茶话;思深南微,惜空流昆明池畔,去后堂荫。”挽联追溯了与龚敬的交谊,对他的逝世表示深深的惋惜和沉痛的哀悼。

晚年的纪晓岚显得孤寂,但遇到知音,他依然会伸出友谊之手。乾隆五十九年甲寅(1794)冬天,朝鲜冬至正史、判中枢府事洪良浩以职贡来京师。纪晓岚见其“器字深重”,知其为君子,而且,洪良浩还与自己同龄,彼此交往,一见如故。洪良浩虽为异邦之人,但对中国的传统文化非常熟悉。吟诗作赋,递相唱和,都颇为老道。他曾将其所着的诗文集赠送给纪晓岚,并向纪晓岚求序。

纪晓岚对他的诗文大加赞赏。称美其诗:“近体有中唐遗响;五言吐词天拔,秀削绝人,可位置马戴、刘长卿间;七言亮节微情,与《江东》、《丁卯》二集亦相伯仲;七言古体,纵横似东坡,而平易近人足资劝诫又多如白傅。酝酿深厚,葩彩自流,所谓诗人之诗异乎词人之诗矣。”(《耳溪诗集序》)对于其文,则曰“方圆自造,惟意所如。其寄托恢奇,上薄元结、孙樵、刘蜕;其清辨滔滔,出入于眉山父子。即一二小品,亦摆落公安、竟陵之窠臼,嵌崎磊落、别调独弹。其心思如水泻地,纵横曼衍;其气机如云出岫,宕漾自如。”

自此以后,纪晓岚与洪良浩结下了深厚的友情。两者虽天各一方,但彼此牵挂,千里神交,视为知己,经常互致问候。晚年时期,纪晓岚更加珍视这份友情。嘉庆元年(1796),有朝鲜使者来华,纪晓岚向其询问洪良浩近况,并写了《寄怀洪良浩》一诗。诗曰:“金门握别惜匆匆,白首论交二老翁。圣代原无中外别,迂儒恰喜性情同。长吟消夜青灯下,远梦怀人紫澥东。两遇归鸿都少暇,缄情惟藉一诗筒。”嘉庆二年(1797),又作《怀朝鲜洪良浩》,其中有“淼漫鲸波两地分,怀人时望海东云”、“鹤发剧怜皆已老,鱼书莫惜数相闻”、“矍铄倘能重奉使,待君同醉紫霞杯”等句,表现出了对洪良浩殷切的期盼及思念之意。此后,只要两国间有使者来访,他们彼此都会互赠礼物,互道寒温。

纪晓岚与洪良浩的这一段情谊,可谓中朝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话,值得浓墨重彩地写上一笔。晚年的纪晓岚虽年纪老大,但身负重任,依然恪尽职守。特别是嘉庆以后,曾多次充当会试主考官,重掌文柄,他与青年时期一样,怀抱着为朝廷选拔人才的信念,严肃认真地对待每一场考试及每一个考生。在嘉庆七年(1802)三月的会试中,纪晓岚充会试正考官。他在《壬戌会试录序》中写道:“臣等竭二十余昼夜之力,往来商榷,务核其真。虽识见梼昧,不敢自保其无讹,然黜伪崇真之念,则协力矢之,均未尝逾越尺寸也。”也正因为纪晓岚执如此严谨的态度,所以每一科都为朝廷选拔出了一大批英才。如嘉庆元年(1796)春天,纪晓岚担任会试正考官。老年重掌文柄,他十分激动。在《嘉庆元年丙辰典试春闱呈同事诸君》中写道:“春城桃李正芳菲,白首重来入锁闱。老马寻途才仿佛,飞鸿留迹尚依稀。十年风气殊新旧,千古文章各是非。渺渺余怀深怅望,唱名可竟得刘辉。”在这一科中,他录取了汪德钺、赵慎畛、龚丽正、汪守和等一批优秀人才。其中尤以汪德钺最为突出。纪晓岚在《题汪锐斋蕉窗读易图》一诗中写道:“会我典春闱,爱尔雄文陈。竟从万马中,得此千里骏。”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晚年的纪晓岚官职越高,声誉日隆,对问题的认识越来越深刻,发表意见也更加直截了当。如嘉庆元年(1796),爆发了声势浩大的白莲教起义。起义规模巨大,范围遍布于湖北、四川、陕西、甘肃、河南五省。义军冲州撞府,给清廷以极为沉重的打击。此事在朝廷影响甚大。纪晓岚在《平定三省纪略》的跋文中追溯白莲教起义的原因时写道:

“……知民气之悖悍,由于民志之怨讟;民志之怨讟,由于官役之侵蚀。封疆大吏或簠簋不饰,竟藉以增郿坞之藏;或洁已有余而诘奸不足,务持忠厚之论,使贪墨者益无所顾忌,铤而走险,此其故在官不在民也。”

纪晓岚在这里深刻地分析了白莲教起义的深层次的原因。他所提出来的农民起义“其故在官不在民也”的观点实际上将起义的原因归咎于朝廷的官吏,颇有“官逼民反”的意蕴。这一观点的提出,无疑是振聋发聩的。这也说明晚年的纪晓岚思想越来越深刻,直面现实的勇气也越来越强。由此可以窥视出晚年纪晓岚不再惶恐、不再刻意将自己用一层厚厚的茧壳包裹起来,作为封建知识分子的良心开始更多地得到表露。这无疑是十分可贵的。

嘉庆八年(1803)六月十五日,纪晓岚八十寿辰。

阅微草堂装饰一新,大门上镌刻着两副对联。一是刘墉题写的:两登耆宴今犹健;五掌乌台古所无。刘墉的这副联相当出色,将纪晓岚一生的两项殊荣写了进去,称赞了他在乾隆五十年、六十年两次出席了乾隆皇帝举办的千叟宴,并从乾隆五十年到嘉庆二年,五次专任或兼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殊荣,这种经历的人,在中国历史上也只有纪晓岚一人。

另一副对联是诗人、书法家梁山舟题写的:万卷编成群玉府;一生修到大罗天。颂扬纪晓岚完成了总纂《四库全书》的千秋伟业,成为一代文宗。此联与刘墉所题一联互为补充,相映生辉。

阅微草堂的门楼,坐落在草堂院落的东北角,向南开门,正临大街。由门楼进入,径直向里,是一条通向后院的长廊。进门向左,就是阅微草堂的前院。前院有一座假山,山下巧设一洞,名为“泄云洞”,可通向长廊。洞前一池花圃,花圃周围,梅、兰、竹、菊相间而生。假山西面有一泓清水,叫做“凝碧池”,凝碧池的北面,就是纪晓岚的三间书房,自西而东,依次名为“绿意轩”、“瑞杏轩”、“静东轩”。在这三轩的墙壁上,爬满了葱绿的藤萝。穿过瑞杏轩,是草堂的中院,北面是五楹瓦房,中间是客厅,西侧为寝室。房前有两株海棠,长得茁壮茂盛。穿过中间客厅,就到了草堂的后院,东侧有一株古朴的槐树,西侧有一株高大的梧桐,因此树下的房屋,又分别叫做“槐安国”和“孤桐馆”。从后院和中院,都可入东面的长廊,直抵草堂大门口,长廊内张挂着当时名人的书画,寿辰之前,纪晓岚将自己题咏宅邸的几首诗,请书法名家写成诗幅,装裱后张挂在廊内和室内。六月十五日这天,是纪晓岚的寿辰之日。一大早,嘉庆皇帝特命上驷院卿常贵到纪晓岚府上颁赐珍品,祝贺寿诞。纪晓岚感激圣恩,复折恭谢。

纪晓岚的亲朋好友、门生属吏纷纷前来祝寿。阅微草堂门前倾刻间变得门庭若市热闹起来。一时间,虎坊桥四面的大街上,车水马龙,挤得水泄不通。

刘墉、彭元瑞、朱珪、庆桂、董浩、刘权之、王昶、永庆、保宁、沈初等部院大臣们,皆在退朝之后,乘轿来到这里贺寿。

阅微草堂内,高官显宦,文人墨客,至于赶来贺寿的三、四品官员则不下几百人。不过这些人大多数是送完贺礼就回去,身份低微的官员还参加不了午间的盛宴,只有关系异常密切的才留得下来。否则,这阅微草堂怎么会容得下呢?

客人们上完贺礼及寿序等,一般要在瑞杏轩、绿意轩、静东轩热闹一下,品尝一些瓜果茶点之类,便一一告辞;亲朋好友和部院大臣人等,则被让到中院的客厅内治宴款待。

上午的来客中,有位宋玉树是上年的新科进士,住在虎坊桥北面的樱桃街上,离阅微草堂只隔几条小巷,不用乘车坐轿,就算步行一刻也就到了。但宋玉树走出家门时,街上已经挤满了大车小轿,费了好大劲儿,才挤到了阅微草堂。他的长褂早已被汗水湿透了。

宋玉树进了瑞杏轩,纪晓岚在瑞杏轩接待宾客。见里面已坐了二三十人,个个谈笑风声、喜在眉梢。便当着大家的面,拜见座师,献上贺礼。纪晓岚神采奕奕,满脸含笑地热情接待,他看宋玉树全身汗流浃背的,衣服都浸湿了,便问道:“你看浑身都湿透了,快坐下歇息,坐下歇息!尊府建在何处,一定很远吧?”“惭愧,惭愧!其实学生没走多远的路。寒舍即在恩师这阅微草堂的后面,只有一箭之地!”宋玉树一边说着,一边摇晃着手中的扇子。

“你的宅邸在这后面?为何从来没听说过。”纪晓岚用惊讶地语调问道。

“学生不才进京不足一年,尚未置办馆舍,只是在樱桃街小住一程。”

“噢?小住樱桃街!”纪晓岚吃惊地重复一句,眼睛狡黠地一夹,又笑道:

“酷暑盛夏,天气炎热。有劳足下赶来为我贺寿,多谢多谢!

且你这一来,为老朽解除了心中的块垒。”

宋玉树大惑不解,问道:“学生愚昧还请明示?”

“是这么回事。”纪晓岚收住笑容,正经说道:“我这里有个对句儿,许久以来就是找不出与其相配的下联。你这一来,启迪灵机,我突然想出来了。用你来对正巧合适。”

“用我来对?恭请老宗师赐教。”宋玉树更加莫名其妙。

纪晓岚捋一捋稀疏的短须,一本正经地说:“对呀!非你莫属。这个对句是‘宋玉树小住樱桃街’。”

当时,罗锅子刘墉拄着手杖乐呵呵地来到前面的瑞杏轩看热闹,正赶上纪晓岚与宋玉树说话,听了这后面一句,大笑着说道:

“不雅不雅。堂堂的文坛宗主纪大人,竟只会出此浅俗之语?”

刘墉知道纪晓岚是别有用心,又要开玩笑了,便笑眯眯地找位置坐下来,等候纪晓岚下面的话。

纪晓岚并不理采刘墉所言,自己只顾和宋玉树说话。